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二十一回 風木嘆(2)
    尹笛寒臉色微微一變,站定了身子,道:“白少俠還有何見教?”

    白衣雪深施一禮,說道:“豈敢,晚輩先前乘船過來之時,見那些漁家大哥撐船掙些辛苦錢,十分不易,還望尹前輩莫要爲難他們。”

    尹笛寒輕笑道:“小兄弟生就一副好心腸,我知道啦,你放心吧。”身形微晃,衣袂飄動,眨眼間已是到了門口,留下了一串長長的笑聲。情教衆人跟着她一起紛紛出了大堂,瞬時走得一個不剩,惟有情僧戀戀不捨,不時回頭張望。

    傍晚時分,鍾夫人從平江府的孃家省親回來,就得知莊中突遇強敵,虧得白衣雪出手相助,心中不免對他大爲感激,直言“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後波”,四大山莊雛鳳清聲,後生可畏,實足可喜可賀。白衣雪自是遜謝不已。當晚鍾摩璧夫婦在杏花塢設下晚筵,替白衣雪接風洗塵。

    衆人說話間,莊丁已將各式的美味佳餚擺滿了酒桌,白衣雪瞧着滿桌的酌金饌玉,又見鍾摩璧夫婦以及座下的弟子,人人衣着錦繡,富貴逼人,尋思:“恩平王府還有普安王府的酒席,我都參加過,也算見過了世面,論起華侈糜費來,王府的酒筵與此相比,竟是大大不如了。”

    鍾摩璧的四大弟子之中,大弟子薛鈞榮和四弟子蔡鑲貴均在座,二弟子黎錦華遠在臨安,唯獨不見三弟子倪釗富,白衣雪想起笑面大盜一事,裝作漫不經心,問道:“大夥兒都在,怎麼不見我倪三哥?”

    鍾摩璧尚未作答,鍾芫芊搶着道:“唉,別提他了,前陣子他外出辦差,差事沒辦成不說,反而自己從馬上跌下來,摔成了骨折。哼,誰讓他平日盡欺負我,這就叫作‘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席話說得衆人鬨笑了起來。

    鍾摩璧臉色一沉,慍道:“小芊,哪有你這樣背後說師哥壞話的?”

    鍾芫芊朝他扮了個鬼臉,道:“誰背後說他了?就是當着他的面,我也這樣說。”

    鍾摩璧微微苦笑,向着鍾夫人說道:“這孩子都怪你打小太過嬌慣,都慣得不成樣子啦。”

    鍾夫人笑道:“怎麼只怪起我一個人來了?小芊從小到大,闖的禍事也不少了,你捨得打過一次麼?”

    鍾摩璧嘆了口氣,向着白衣雪道:“唉,倒叫白世侄見笑了。”

    白衣雪見浮碧山莊的衆弟子在一起嘻嘻哈哈,好不親熱,而自己卻無一個同門,心下不禁有些莫名的悵然之意,微笑道:“師兄師弟,還有師姊師妹們,親如一家,大夥兒偶爾開開玩笑,也無妨。”轉而又想,當年軒轅師祖收了三名弟子,大師伯竺忘機英年早逝,而三師叔閻忘言更是背叛師門,均令軒轅師祖痛心不已,自己的師父胡忘歸謹慎收徒,僅有自己一名弟子,一脈單傳,想來也是受了軒轅師祖的影響。

    鍾夫人道:“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小芊,你三哥這一回吃了不小的苦頭,心情也不好,你見到他,嘴裏可要把着門,不要沒大沒小盡挖苦他。”

    鍾芫芊笑道:“娘,你是不知道,三哥平日骨頭最懶,這下子真的遂了他的意,喫飯都有人侍候,他快活着呢。”鍾摩璧和鍾夫人聽了,對望一眼,都不禁搖頭苦笑。

    鍾芫芊道:“爹爹,我的那把鳳靈劍折了,你何時再送我一把更好的?”

    鍾摩璧氣笑道:“那是你的生日禮物,如今弄壞了,要想新禮物,也得等到明年你的生日再說。”

    鍾芫芊嘟嘴道:“明年的生日禮物明年再說,這個如何能算?”說罷眼巴巴瞧向鍾夫人。

    鍾夫人笑道:“就算明年生日,要買新的禮物,這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今兒誰弄壞了你的鳳靈劍,你就該找誰賠去,你爹爹可不能當這個冤大頭。”

    鍾芫芊轉動着烏漆漆的眼珠,瞧向蔡鑲貴,蔡鑲貴忙道:“小師妹,鳳靈劍是我弄壞的,我賠,我照價賠你。”

    鍾芫芊“呸”的一聲,道:“你賠得起麼?”

    蔡鑲貴道:“我……我盡力賠你就是。”衆人見他神色尷尬至極,都情不自禁鬨笑了起來。

    席間鍾摩璧問及歲寒山莊、沙湖山莊的近況,白衣雪如實相稟,只是想到百里盡染對鍾摩璧不無微辭,二人間或有不爲人知的罅隙,自己受傷,並得百里盡染傳藝這一節,卻是隻字未提。

    其實白衣雪早已想過這個問題:倘若論起關係的親疏來,四大山莊同氣連根已逾五十年,白衣雪自當與鍾摩璧更爲親密,但他與百里盡染一番交集之後,覺得百里盡染崖岸卓絕,其人更是自甘恬淡,不以世事爲懷。若說是他好丹非素,刻意謗誣鍾摩璧,白衣雪如論如何也難以相信。因此他每每想起此事,心底隱隱約約之間,深信百里盡染所言絕非捕風捉影,十之八九便是實情,爲此時常感到不安,卻又無法直面,因此也就不願再深想下去。

    鍾摩璧嘆道:“十幾年前,我到歲寒山莊作客,與尊師徹夜長談的一幕猶在眼前,日子過得飛快,轉眼竟又到了新的煖寒會。”轉頭向着鍾夫人道:“暮鹽已經成材,能替師父辦差了,小芊也都這般大了,鈞榮他們更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夫人,你說我們如何不老?”

    鍾夫人微笑着看着衆弟子,說道:“人的一生也就幾十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

    薛鈞榮笑道:“師父,師孃,你們可一點也不老,我們都還等着師孃再給我們生個小師弟呢。”

    鍾摩璧聽了哈哈大笑,鍾夫人眼波流動,雙頰暈紅,笑罵道:“臭小子,就知道胡說八道,一點把門的都沒有,瞧我不撕爛了你的嘴。”薛鈞榮吐了吐舌頭。

    衆人言笑了一陣,鍾摩璧向着白衣雪道:“四大山莊之中,子憺兄劍、掌、輕功號稱三絕,尤其是劍法獨步天下,你沐世伯、盧世伯亦不遑多讓,我這點微末功夫,忝列其中,當真是辱沒了他三人的盛名,慚愧啊慚愧。”說罷將面前的一杯酒一飲而盡,臉上滿是抑鬱之色。鍾夫人和衆弟子聽了,知他想起日間情教前來尋釁,浮碧山莊一敗塗地之事,心中苦悶抑塞,薛鈞榮、蔡鑲貴二人更是面露慚色,垂下頭去。

    白衣雪忙道:“鍾世伯何出此言?今日世伯獨鬥情教兩大使者,試問當今武林之中,又有幾人能夠?”

    鍾芫芊道:“是啊,他們以多打少,勝之不武。倘若單打獨鬥起來,誰也不是爹爹的對手。還有那個壞女人,不過是仗着那把寶劍罷了。”

    鍾摩璧嘆了口氣,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神情落寞。衆人想起情教近年來聲勢愈發烜赫,皆是憂心忡忡。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