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二十三回 去梯言(10)
    白衣雪等人出去後,烏夜悽卻喝着熱茶,半晌並無一語。桑鷲問道:“教主他老人家身子骨還硬朗吧?”

    烏夜悽放下茶盞,笑道:“硬朗着呢,他老人家每日深居簡出,與水姬煙花風月,盡享閨房之樂,大夥兒提起來都豔羨不已啊。”桑鷲微笑不語。烏夜悽道:“對了,老金,嫂夫人最近還好吧?”

    桑鷲微笑道:“是。拙荊很好。”

    烏夜悽笑道:“臨安城花天錦地,好玩喫、好喫的,多了去了,熱鬧得緊,想必她們女人家是歡喜的,只是每月的銀子,要像流水一般,嘩嘩地去了。金老兄,你可要把錢袋子捂緊嘍。”說罷哈哈大笑。

    桑鷲微笑不語。烏夜悽翹起二郎腿,將房內仔細打量一番,接着端起茶盞湊到脣邊,卻又放下,目光落在几案上竹筒中扦插着的數株嬌豔的山茶,嘆道:“旋開旋落旋成空,白髮多情人更惜。”

    他念誦的是司空圖詞作《酒泉子·買得杏花》中的兩句,是詞人感嘆盛景不長、韶華易逝,悲物亦是悲己。桑鷲雖不知是何人所寫,但這兩句的字面意思十分淺白易懂,不知烏夜悽爲何突生感喟,不禁微微一怔,問道:“烏兄,你怎地也多愁善感起來了?”

    烏夜悽卻不理他,自顧自地說道:“花兒開得快,也落得快,功名利祿,轉瞬成了過眼雲煙。像教主他老人家這樣的多情之人,更是易生華髮。”說罷又是一聲嘆息。

    桑鷲尋思:“他話題忽然轉到勞牧哀的身上,莫非是來作說客,要金杵悲一起反水?”說道:“教主他老人家了,雖說精神健旺,雄風也不減當年,但轉眼已是到了古稀之年。烏兄,就連你我兄弟二人,如今也都兩鬢星白,老嘍,老嘍。”說着長長嘆了口氣。

    烏夜悽眼中難掩惑色,側頭凝視桑鷲,半晌不語。桑鷲見他神色古怪,心底微微一驚:“我這話有什麼不對麼?”說道:“烏兄,你看我說錯話了。做哥哥的已經老了,兄弟你還是寶刀未老。”

    烏夜悽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我也老嘍,不比當年了。”笑容一斂,神色詭祕,低聲說道:“金兄此番回來,沒有聽到什麼風聲麼?”

    桑鷲心中不禁一凜,念頭電轉:“情教起了內訌,曲窗嘆和元塢恨已被祕密剪除,此事極爲機密,又剛剛發生,金杵悲匆匆趕來,十之八九還矇在鼓裏,對此應是一無所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問道:“什麼風聲?我如今耳背得很,沒有聽到什麼風聲啊。”

    烏夜悽哈哈一笑,漫不經心地瞧了他一眼,道:“沒甚麼,沒甚麼。”

    桑鷲問道:“蘇副教主還好吧?”

    烏夜悽笑道:“蘇副教主爲了教主的壽誕,已經很多個晚上沒有睡上一個好覺了。他常和我們說,自己雖辛苦勞累,卻也甘之若飴,只盼着教主的壽誕能辦得風風光光,讓他老人家開心就好。”

    桑鷲道:“蘇副教主如此殫精竭慮替教主辦事,教主他老人家心裏是有數的,日後定然對蘇副教主委以重任。”

    烏夜悽眼神閃爍,說道:“金兄長期被教主派往臨安城,廣結權貴良士,爲我聖教開疆拓土,可謂勞苦功高,教主他老人家心底還不是一本明白賬?老兄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

    桑鷲暗忖:“烏夜悽此番不請自來,原來是看重金杵悲位高權重,與他套近乎的。我且也來套他一套。”說道:“烏兄說笑了。對了,我們一幫子老兄弟呢,也都還好吧?”

    烏夜悽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道:“都很好,都很好。金兄,明日大夥兒要忙碌一天,你也早點歇息,烏某就不叨擾了,告辭!”

    桑鷲知他心中有鬼,不願多談,也站起身來,道:“好。烏兄慢走,恕不遠送。”

    烏夜悽大笑一聲,說道:“明日烏某在冷翠峯恭迎金兄大駕。”

    白衣雪見烏夜悽走出房來,恭恭敬敬地將他送出了客棧。回到房中,但見桑鷲神色凝重,正在來回踱步。白衣雪問道:“桑大哥,有什麼不對麼?”

    桑鷲停下腳步,神情焦躁,全無平素的沉穩從容之態,道:“也沒什麼不對,只是……總覺得他的話別有深意,我這心底,實是有些莫名的心驚肉跳。”

    白衣雪道:“我看烏夜悽不過是來與金杵悲套套近乎,應無他意,桑大哥多慮了。今晚早些安歇。”

    桑鷲嘆了口氣,說道:“嗯,許是我有些疑神疑鬼了。”頓了一頓,又道:“主人危在旦夕,桑某心底如何不急?這些天來,我時常莫名地感到心驚肉跳,晚上也是徹夜難眠。”

    白衣雪道:“桑大哥對令主人忠心耿耿,小弟備受感動。天可憐見,此回必能救出令主人。”

    桑鷲怔怔地瞧着木桌上擺放着的榆木禮盒,口中喃喃地道:“不錯。明日須一舉奏功,容不得半點的差池……”

    一夜無話。次日天還麻麻亮,衆人已經起身,盥洗之後又飽餐一頓,便即出了客棧,向着冷翠峯行去。

    衆人腳程甚快,辰時距冷翠峯已不過十餘里路,正默默趕路,忽見前方的溪邊搭了一處偌大的涼棚,涼棚內有數人遠遠地瞧見了桑鷲,快步迎將上來。領銜一人是位黃眉老者,高聲說道:“是金老爺子麼?”

    桑鷲道:“是我。”

    那黃眉老者道:“屬下奉蘇副教主之命,在此恭候傷情使多時。請隨我來。”說罷引着桑鷲等人進到涼棚歇息。棚內還有數十名情教教衆,見了桑鷲紛紛上前行禮,桑鷲大剌剌地端坐不動,微微點頭示意。

    衆人胡亂吃了些瓜果,歇息了片刻,桑鷲擡頭瞧了瞧天色,起身說道:“時辰不早啦,我們這就上山吧。”

    申螭等人應道:“是。”大夥兒正欲邁步而出,一名情教教衆叫道:“且慢!”

    申螭眉頭一揚,道:“怎麼?”

    那名教衆躬身說道:“奉蘇副教主之命,教主大壽,任何人不得帶兵刃上山。還請幾位上山之前解下兵刃,由我等代爲保管。”原來除了蒯狻因那柄大鐵槳太過顯眼而未隨身攜帶之外,白衣雪、申螭、畢驊三人皆腰懸刀劍。

    桑鷲心道:“看來蘇眠愁當真是要叛上作亂,舉事或許就在今日,將勞牧哀的慶壽喜事,變爲自己登上教主寶座的喜事。”

    那黃眉老者見他沉吟不語,還道他心中不悅,抱拳陪笑道:“蘇副教主吩咐,教主古稀壽宴,任何人都不得攜帶利刃。小人也是遵令辦差,還望金老爺子體諒,莫叫小人爲難。”

    桑鷲淡淡地道:“既是蘇副教主之令,你們都除了兵刃吧。”白衣雪、申螭、畢驊三人解下腰間兵刃,交由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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