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暮雲碧 >第二十五回 掃愁箒(6)
    二人一路並肩而行。離蒼葭山莊尚有裏許,一處涼亭裏立着二人,遠遠地見到他們過來,一人揮手高聲大叫:“四哥!四哥!”

    秦方霈也瞧清了對方,笑道:“是二哥和七弟。”相迎之人正是盧驚隱的二弟子云方雹和七弟子卓方霖,二人也是昨日方從外地回到山莊。衆人一一相見,自是欣喜不已。卓方霖比白衣雪還小一歲,稚氣未消,拉着白衣雪的手,唧唧喳喳問個不停。

    進了山莊,衆人齊奔花廳拜見盧驚隱。盧驚隱見到白衣雪到來,心下甚是高興。盧驚隱看了勞牧哀的手札,寫有“蒼葭、情教比肩而立,然餘音問久疏,歉忱良深”,“薄具菲儀,尚祈笑納爲幸”等語,自是一番辭謝。

    呂戈說道:“千里鵝毛,聊表寸心,盧莊主倘若不肯收下,小人實是無顏回去向勞教主交差。”

    盧驚隱見其誠意十足,若再推辭,不免卻之不恭,也就收下了說道:“勞教主高誼厚愛,盧某銘感不已,當具報章一封及謝儀一份,敬叩勞教主金安,還請呂舵主帶回去。”呂戈聽了,千恩萬謝。

    白衣雪到來,盧驚隱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笑道:“今日貴客佳朋盈門,當浮一大白也。”一邊令大弟子聞方霓引呂戈先去歇憩,一邊又命莊客速速整備酒筵。

    盧驚隱見秦方霈神情萎靡,一搭他的脈搏,不禁暗暗吃了一驚。秦方霈長話短說,將自己受傷的緣由,簡約地說了,其間的諸多艱辛兇險,皆是不提。盧驚隱聽了大笑三聲,心想:“八大弟子撒出去,如今惟有四兒立下了奇功一件。”輕拍秦方霈的肩頭,連聲說道:“好孩子!好孩子!”

    白衣雪恭恭敬敬呈上胡忘歸的拜帖。盧驚隱見那信中寫道:

    “元晦尊兄,謹白。雁陂樽與兄覯晤,兄之隆情厚誼,銘感五內,不可涯量。數月前頃奉華翰,字字珠璣,良解煩憂,餘心甚悅。庚辰清冬,煖寒際會,容弟以爲北道主人,置酒高會,與兄一醉方休是也。端勒幹請,務祈垂許。草率書此,原宥是幸。佇候明教。順頌

    時祺。

    弟 忘歸頓首

    八月二十日 燈下”

    盧驚隱問起胡忘歸的近況,瞧着眼前眉目俊朗、長身鶴立的白衣雪,心下不免暗自嘀咕:“忘歸和珂君鸞分鳳離,皆是因那名番邦女子而起。這個孩子面貌神態除了像極了年輕時的忘歸,似乎也有那番邦女子的影子。難怪表妹派人送來了書信,說是珂君對這孩子恨意甚深,千萬要保護好他,莫讓他受了委屈。”四大山莊素有聯姻,盧驚隱的表妹正是鍾夫人程錦嫦。

    當晚盧驚隱在病酒軒設下筵席,款待白衣雪和呂戈。大弟子聞方霓帶着二師弟雲方雹、七師弟卓方霖、八師弟笪方霄等已經回到山莊的弟子,悉數到場作陪。秦方霈身體雖感不適,也強撐着執意相陪。

    盧驚隱心情甚好,酒量又頗豪,席間頻頻勸酒,笑說人生苦短,日月似石中火,倏忽即逝,該當“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白衣雪和呂戈哪敢推辭,一番鯨飲,當夜二人大醉而歸。

    好在當地盛產一種叫作“雁蕩雲霧”的茗茶,時值穀雨時節,新茶剛剛製作而成,色澤翠綠,湯汁濃釅醇厚,正好藉以解酒,不致宿醉難醒。

    次晨盧驚隱邀請白衣雪與他共進早餐。席間僅他二人,盧驚隱說道,去年的暮秋便接到了胡忘歸的書信,說是白衣雪已經啓程。他掐算日子,一個月之前當可抵達,然而始終不見人影,令他十分擔心。白衣雪便將自己南下遇到的諸種羈絆,粗略告稟,只是隱去了鍾夫人和蹉跎客湖邊對話的一節。

    盧驚隱聽了,對沈重、百里盡染亡故大感震悼;情教變生肘腋,令他驚異之餘不免大發喟嘆,說道:“四大山莊與情教和則兩利,鬥則俱傷。勞牧哀此回送來厚禮,頗有結交示好之意。四大山莊正好藉此化除畛域,與情教修復舊好,聯手共御外敵。”白衣雪點頭稱是。

    一連數日,盧驚隱設筵置酒相待,那四大壇上等的金沙竹葉青,也都一一見了底。日日宿醉,白衣雪和呂戈漸感不支。呂戈本是好酒之人,竟也難以招架,到了第三日,推說要早日向勞牧哀覆命,辭行離了蒼葭山莊。

    這一日的午後,白衣雪來到秦方霈的房中探望。秦方霈服了靈藥,經過數日的臥榻靜養,紅光滿面,氣色已然大好,倒是白衣雪精神略顯萎靡。秦方霈問起緣由,白衣雪苦笑道:“盧世伯盛情相待,小弟心中感激不已,只是小弟不勝杯酌……”

    秦方霈笑道:“師父他老人家很是喜歡你,倘是一般的人,別說請你喝酒,就想見上他老人家一面,也是難的。”

    白衣雪連聲道:“是,是。”

    秦方霈道:“師父此回聽說你平定了蘇眠愁的叛亂,勞牧哀極感我們四大山莊的這個恩情。師父在我們師兄弟們面前提及你,是讚不絕口。若非你不日要啓程回覆師命,他老人家真心想留你在山莊多盤桓些時日,好好遊玩遊玩這雁蕩山的山水。”

    白衣雪心下慚疚,說道:“四哥,小弟年幼無知,不會說話,還請你不要往心裏去。”

    秦方霈神情忽地一黯,沉吟片刻,澀聲說道:“你道師父他真的是在喝酒麼?”

    白衣雪奇道:“盧世伯喝的難道不是酒麼?”

    秦方霈呆呆地瞧着頭頂上木牀的承塵,隔了良久,重重嘆了口氣,道:“這些年來,師父喝下去的都不是酒,是孤寂,是難解的哀傷。”

    白衣雪怔怔地說不話來。秦方霈道:“我們是自家兄弟,我與你說說,倒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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