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木竹 > 第七六八章 以好人的身份活下去
    戰局變化太快,從於澎失神,到秦平強行變招,再到衆人重傷秦平,一切都在剎那間發生,待於馳旌反應過來,秦順山已然不知生死。

    “順山先生!”於澎目眥盡裂,快步上前要去衝進煙塵中查看秦平的情況,“順山先生!!!你怎麼樣?!!!”己方興無義之師攻伐文武幫,秦順山不但沒有殺戮任何人,反而因救對手而受傷受創,於馳旌一想到這,渾身上下都無比自責,“順山先生!順山先生!順山先生!”若是秦平隕落,於澎就算是用命也無法償還這份罪孽呀,“順山先生!你怎麼樣!怎麼樣?!”

    文武幫的人在秦平重傷時身上的擠壓罡氣盡數消散,衆人和於澎一樣,急不可耐地去尋人,“順山掌門!掌門!你怎麼樣呀!”每一個成員的臉上都掛着淚水,每個人的心裏都萬分焦急,“掌門!掌門!!!”

    然而,未等衆人靠近煙塵,“呼~”平地起罡風!隨着一陣強勁氣息,漫天的煙塵瞬間消散,露出了泰山腳下的景象:秦平躺在地上,氣若游絲,陷入昏迷中,另有一個男子附蹲在秦順山身旁,小心翼翼給他輸入內力續命。

    “啊!!!”看清突兀出現男子的面容,除了於澎之外的東木衆集體退後數步,“是是是……是朱問!”

    那另外一個男子竟然龍虎書生的另外一位,朱問,朱求解!

    東木衆嚇瘋了!剛剛一個龍虎書生就把自己等人打得屁股尿流,如果不是秦平爲救於澎主動顯出破綻,衆人根本不是對手,如今又來一個,那豈不是死定了!而且,不同於以拳掌近戰著稱的秦順山,朱求解練的是劍,劍勢雄渾壯闊,凌厲鋒銳,極具殺傷力,他假如因友人受傷而大開殺戒,今天除了海拓,其他人恐怕逃跑都做不到!

    “這如何是好?!”東木衆心驚膽戰,惶惶不知所措。

    這現場,唯一“不怕”朱問的只有於澎,於馳旌用顫抖地聲音開口問道:“求解先生,順山先生他……”於馳旌不怕朱求解,卻怕秦順山有事,“順山先生他的身體……?”

    “有救。”朱問沒有回頭看任何人,緊緊盯着秦平,語氣平靜,“有救,他還有救。”這朱求解看似沒有什麼情緒,但若是擡頭看泰山,便能見到此時有一條巨型蒼龍虛影盤踞山體,死死護佑東嶽之身。那龍威武,角枝崢嶸,龍體剛猛,龍爪尖利,鱗片堅實,兩隻眼睛大得如屋舍,怒瞪東木衆,修長龍鬚亦是怒飄舞動,神龍大嘴微微顫抖,似滾雷般的兇厲之聲從嗓子裏傳出,威懾力超凡——它似乎在考慮是否要吞掉面前的敵人。

    “啊~~~!!!”懵了!東木城的普通兵衆當場懵了!全都坐倒在地上,身子抖個不停。之前秦順山的泰山虛影已然足夠嚇人,但至少那是“死物”,現在卻是一條龍,一隻“活物”,衝擊感更甚,誰不害怕!?連自認天不怕地不怕的呂方這會兒手都有些抖,暗道自己今天說不定會死。

    當然,於澎還是不怕。於馳旌從朱求解嘴裏得到秦順山還有救,緊張的身體徒然放鬆許多,“還好,還好,還好啊!”連叫三聲“好”,忠義之主突然以內勁從文武幫某個成員手中吸納來一柄劍,寶劍橫擺,照着自己的喉嚨就要自盡,“連累英豪重傷,於馳旌無顏再活!”

    “夫君(大哥)!”顧青和於容見此,大驚,“別!”可惜她兩個離得太遠,根本來不及阻止於澎自殺。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噹啷!”朱問寶劍寒芒閃耀,一道氣勁把於馳旌的劍打得粉碎。“馳旌先生,你要做什麼?!”朱問總算是將目光從秦平身上移開,轉頭看向於澎。

    “於馳旌無顏再活呀!”於澎的眼淚嘩嘩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我算什麼東西呀!我怎麼配活着呀!作爲外地人,我不能保護同胞,反而隨人攻伐文武幫;作爲幫主,我沒有協調好幫內關係,導致當年的黃龍幫內憂外患,一敗塗地;作爲下屬,我一直牴觸東木城的命令,有負天龍王爺的恩情,愧對子榮王爺的信任;作爲丈夫,我渾身麻煩不斷,連累妻子多次受難,多次哀傷;作爲父親,因我的緣故導致兒子不能自由飛翔;作爲一個武林人士,我非但沒有仗劍懲治兇惡,反倒連累順山這等俠士險些隕了性命……嗚嗚嗚……我到底算什麼東西呀!我怎麼配活着呀!讓我死吧!”說話間,於馳旌內勁聚於雙掌又要自裁。

    “夫君,別!”這會兒,顧青已然跑了過來,她一把抱住於澎,“別呀!別呀!別呀!”顧春芽有個預感,如果這次丈夫自殺,那他很可能永遠藏在指引村,再也不出來,“夫君,別呀!別!別呀……”顧青只是不停地說“別”,卻不敢再講其他話,沒法像普通人那般勸說自己丈夫“爲了什麼也要活着”之類的話,因爲顧春芽很清楚,自己丈夫活得這麼苦就是因爲他“爲了太多東西而活”,豈能再給他壓力,“別呀~別~夫君,別呀~”

    於容也來到了大哥身邊,可她沒有上前阻止於澎——非是不敢,而且沒資格,作爲一心要幫助唐家奪取天下的她,本身就是逼迫於馳旌的一份子,於馳彩有什麼資格說話呢。“噗通。”於容跪在大哥面前,一言不發。

    “讓我死吧!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我沒臉活着呀!”於澎淚如涌泉,“我不配活着呀!不配呀!”今日秦順山之傷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於馳旌的困苦已然積壓多年,他忍了多年,憋了多年,今天實在是受不了啦,“讓我死!讓我死吧,嗚嗚嗚……”

    “別呀!別呀!別!”顧青全力抓住於澎的手,不許他自殺,“夫君,別呀,別……”

    朱問看着於澎夫妻痛哭,不禁潸然淚下,於馳旌的心情他何嘗不懂呢,朱求解何嘗不是被夾在武林和朝廷之間,夾在南離和京城之間,夾在忠孝家族和自由江湖之間。“唉~馳旌先生,還請聽我一言。”朱問說道,“馳旌先生當年便是一方俠士仁主,統御黃龍大幫,威震九州,是外地人的翹楚;先生治下的黃龍幫區域,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朝廷掠奪,不受江湖侵擾,幸福無比;雖說當年先生對本地人不甚信任,卻也少有歧視,平等和諧,互幫互助,如今日的文武幫一般。”朱求解說到這時看了眼悲慼的文武幫衆,“順山之所以爲文武幫做那麼多事,便是因他在這裏看到了當年巔峯時期黃龍幫的影子。”朱問再次看向於澎,“我和順山十分崇敬馳旌先生,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馳旌先生在我們的心中都是一位光芒萬丈的巨人,我們不想看到先生頹廢度日。”

    “可是我……”於澎要說話,但哽咽住了,什麼也講不出口。

    朱問道:“我們知道,馳旌先生這些年過得很難,過得很苦,但……唉~沒辦法,好人總是很難很苦,但也正是因此,好人的存在方纔彌足珍貴——順山之所以拼了命也要就先生,就是因爲先生是個好人,是個大大的好人。”

    “我不值得順山先生救的!不值得!”

    “值得!很值得。”朱問道,“我明白,馳旌先生覺得東木城不該爲了爭奪天下而攻擊文武幫,這是不義之兵,可是我要說,這一場不義之兵卻因爲先生的存在有了意義。唉~馳旌先生,我和順山都是愚笨之人,看不清自己,看不清世界,總是守着自己的信念和執念過活,然而,我們的執念和信念不一定對,不一定對九州有利,我們有時也隱隱覺得如果天下能夠一統,說不定一切會比現在更好。當然,前提是好人奪取天下,比如先生你。這次的爭鬥,不止是東木城對文武幫的攻擊,也是順山對自己的搏鬥:他對唐家不信任,不願文武幫加入東木城,同時又覺得一統天下也許會好——於是,這種矛盾便在順山的心中起了爭鬥,產生了心魔,一個他自己無法消除的心魔。可是,如果是馳旌先生,如果是你這個好人帶領東木城擊敗他,那麼,他是認可的,是心安的,甚至是高興的。馳旌先生,這一場大戰,因你的存在便不是不義之戰——這一場大戰,無關正義!馳旌先生,你是我和順山的期待,是我和順山的另一面,我們願意救你,無論花費什麼代價,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值得!”朱求解的話洪亮有力,擲地有聲,音傳百里清晰不亂,“馳旌先生,還請你好好活着,請你作爲一個好人好好活着,你要努力爲東木城做貢獻,你要立下大功,成爲高官大將,在東木城最上層佔有一席之地——爲好人佔據一席之地!馳旌先生,在下和順山希望你不要有任何壓力地打敗阻擋東木城一統天下的障礙,以一個好人的身份活下去!馳旌先生,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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