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竹此時已經明白,侯毅爲何眼瞎手殘腿斷仍能笑容依舊。想來對他來說,這身體上的殘疾大概是他一生中所承受最小的傷害了。
“女娃子把我放在山林荒野,想讓我受盡折磨,一點點死去。”侯毅老人繼續說,“可惜老天爺是個壞人,竟僅僅讓我獨自待在外面一天就遇到一個獵戶。唉~也就是你,”他“指着”張竹,“你殺的那個人。他叫譚星,那個時候的他可與現在不一樣,十分善良。面對已經成爲廢人的我,他毅然扛起來,抱回家,爲我治療傷勢。耗費錢糧精力頗多。你說說,你想想,那時候的我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嗎什麼都不能,就是一個累贅,可他還是願意救我。唉~那時候的他是多好啊。”老人對匪徒頭目的變化感慨甚深,“大概有一年,或是半年吧。呵呵,老嘍,記不清楚啦。總之就是很長一段日子。我的傷哈哈,恢復是不可能嘍,但至少不再流血。譚星他經常出去打獵,但收穫不多,有一天我讓他揹我一塊去,那小子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真的帶着我一個殘廢上山。我在他打獵的時候指點幾句,於是呵呵開始時只是想多收穫些獵物,可很快就想更多東西。仗着我教他的一段內勁功法,在附近村鎮闖出名頭,聚攏一撮地痞流氓爲非作歹。他騙我說想給自己無家可歸的兄弟找個安身的地方,於是我便把朝廷祕密建造的隱藏武器庫位置告訴。也就是現在這裏。唉~那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侯毅感嘆,“後來我發現他的真面目,便不再教他武功。他惱羞成怒,將我關在地牢,既爲逼我就範,繼續教他內功心法,又爲隔離別人,怕我教別人。唉~明明我一無是處時還能精心照顧,現在卻關押折磨。”
“哦原來如此。”張竹聽完老人的故事,不知該說些什麼。
“小兄弟啊,”侯毅說道,“今天你救我出來,看你的模樣就好像看到當年的譚星。怎麼樣,想不想學我的內功心法”
“想啊。”張竹直說,“你剛剛說你最強一箭可劈山碎峯,想來定是高深絕學,我當然想學。”
“你怎麼能說想學呢”侯毅恢復調笑不正經的面龐,“你假裝不想學,然後再假裝可憐我,照顧我,伺候我,說不定我會受感動,認爲你是個善良人,把畢生絕學教給你呢。”
“哈哈哈”老人也大笑。
兩個剛剛見面不久的陌生人突然有點惺惺相惜。張竹說道:“你放心,你教不教我絕學我都會照顧你。”
老人說:“你也放心。我命壽將盡,你就算想照顧我也沒有多少機會。”他無指的手突然一甩,“嗖”一道威力驚人的氣勁射向遠方,所過之處,無物能擋,一往無前,竟在對面的山體穿出一個洞。
“哇~”張竹這才知道,他就算不救老人,老人單憑這招也能破開地牢,絕對不會有事。
“沒辦法,實在是活不久嘍。”老人說,“譚星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沒一個爭氣的。我還以爲這輩子再難遇到一個傳人,絕學失傳。幸好有你,”他低着頭,面帶期盼,“只希望你不要變成譚星這樣。當然,你變成那樣我也沒辦法。”
“這麼說你要教我”張竹臉上露出笑容。
“你看你,你看你,高興的樣子頗有譚星年輕時的風範。讓人怎麼放心。”老人調侃道。“教你可以,但有個條件。此去百里,有座山,叫做藏烏山,我有件事需要了結,你帶我去那裏。到了地方我自會教你的。”
兩個人坐在篝火旁渡過一夜。第二天一早,身體稍有恢復的張竹背起侯毅老人趕赴藏烏山。此時張竹內傷極重,外傷更重,自己行走都很困難,揹着老人十分不便,每走一步都要承受很大痛苦。好在老人會說些笑話與張竹聽,讓他分心,一路還算有趣。
張竹照顧老人,不單是因爲老人的身體殘疾與他之前類似,值得可憐,而且還因爲他和老人都是孤獨的人。不同在於,張竹生而孤獨,老人是逐漸孤獨。張竹不會理解侯毅逐漸失去一切的痛,而老人大概也無法明白張竹從未擁有一切的苦。可有一點是一樣的,他們都很孤獨。
笑話,調侃,嘲諷,兩個人一路鬥嘴,像極了多年未見的朋友,那種打心底的喜悅張竹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情緒比遇到張舞時還強烈。張竹多麼希望老人能一直陪着他,兩個冰冷的心帖在一起取暖。
“有點曖昧啊。”老人說道,“不過很貼切。”
可惜老人活不長了。
“我如果早一點遇到你,或者早一點揭皇榜,我們說話的時間還能多一些。”張竹說。
老人搖搖頭:“若是早一點,你不一定是你,我也不一定是我。”
“你這句話更曖昧。”
“是嗎哈哈”
“哈哈哈”
好放鬆的張竹,這是他第一次完全敞開心胸。大概也是他唯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