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百姓自發地走上大街,安靜地站在長街兩側,彷彿在等待什麼。不止是他們,兩側路上的客棧酒肆齊齊關上門,青樓勾欄院裏的姑娘們也不再嬉戲打鬧,而是站在二樓臨窗邊,望着長街的盡頭。
唰
一片落葉輕輕被捲起,在空中飛舞兩下又落下。
這時一陣沉悶的馬蹄聲在街頭踏響,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過去,只見一隊囚車緩緩駛來。當先的是大理石莊少卿,霍從文入獄後,他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被提拔爲代大理寺卿,身後跟着長矛黑靴的官兵,手持利刃,目若寒星,他們一步步踏過來,踩出一片肅殺之氣,百姓們本該畏懼退開,可當看見那輛囚車過來時,又都停住腳步。
那輛精鐵打造的囚車上,坐着一個穿着囚衣腳戴鐐銬的男子,他的囚衣上映着點點血跡,許是因爲長久被關在牢裏,下巴上也長出淡淡鬍渣。可那張沉靜的面容淡寧如水,彷彿此去的不是刑場,而是什麼風景之地。
百姓們一眨不眨地望着,有好些溼潤了眼眶,他們認得他,宸王府的溫大夫,曾在瘟疫山上救了好多好多人,他妙手仁心,性子又溫和,無論再難纏的病人到他手裏都乖乖聽話,這裏的人,多少受過他恩惠,即便沒有,也聽過他的大名
“溫大夫唔”
一個稚嫩的童音突然叫出來,很快又被自家大人捂回去。
周圍的百姓低頭去看,只見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拉着老人的手,帶着哭腔地問:“爺爺,他們爲什麼要殺溫大夫啊,他可是好人啊”
那老人見周圍投過來的目光,臉色微白,捂住孩子的嘴道:“小虎,別瞎說,你還小不懂事”
小虎掙扎了兩下,哭道:“可、可溫大夫救了爺爺啊他不止救了爺爺,還救了瘟疫山上好多人,他們爲什麼要殺他”
這爺孫正是當初被趕到瘟疫山上的病人,小虎爺爺得是肺癆,幸好溫長衍用藥遏制了傳染性,如今二人康復下山,就住在京城裏
小虎爺爺聽見小虎的,蒼老的面容也露出感慨之色,他嘴脣闔動兩下,沉沉嘆了口氣:“哎,溫大夫是好人,可大人物的事情,哪兒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能摻和的老天爺不佑好人啊”
這一聲被周圍百姓們聽見了,不知誰叫了聲。
“溫大夫走好”
就像瘟疫似的,人羣中頓時響起一片聲音。
“溫大夫走好”
“溫大夫走好”
騎在馬背上的莊少卿眉頭一沉,正要問是誰鬧事,卻見嘩啦啦地,那大街兩旁的百姓跪了下來。
好似送別般,那小虎爺爺還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莊大人,百姓越來越多了,要不趕緊走”一個大理寺司直提議。
莊少卿猶豫片刻:“走”
東大街菜市口,這個往常熱鬧無比的地方,現在鴉雀無聲。
刑臺早已搭建好了,劊子手手裏的刀和高高掛起的大鍘刀反射出冰冷寒芒,雲奕坐在主審官的位置上,一左一右分別是刑部尚書和京兆府尹,旁邊還空了一個位置,應該是給莊少卿留得。
雲奕點了點頭,命人將溫長衍押上刑臺,目光卻向宸王府的方向瞥了去。
刑部尚書道:“雲王殿下在看什麼”
雲奕看了一會兒,道:“沒什麼,本王原以爲會有人來救他,看來還是高估了那個女人。”
刑部尚書知道他說得是宸王妃,今天這個案子,本就是朝野權鬥,他知趣得沒有再說話,這時莊少卿走上臺,卻沒有落座,而是先湊到雲奕身邊低聲道:“王爺,今天的犯人很得民心,要儘快處置,以免引起譁變。”
他這般一說,雲奕立即朝臺下望去。
不看不知道,這東街菜市口的人,竟是比往日趕集還要多,而且他們人人面色悲慼,好些個還在低聲綴泣,沉悶而壓抑的氣息充斥着每個角落,的確與以往任何一次行刑皆不同
雲奕目光一凝,想不到溫長衍區區一個大夫,還有這本事。
頓時抓起木牌,將他的名字用硃筆一圈,拋出:“午時已到,行刑”
刻有“斬”字的令牌飛出,一切好像那麼久遠,又好似只在一瞬間。
劊子手拔掉溫長衍身上插的木牌,將人推到閘刀下,便要拉動,說時遲那時快,一支利箭激射而出,趕在他落閘前射穿手腕。
劊子手“啊”得一聲慘叫,捧着手腕倒退開去。
雲奕大怒,拍案而起:“誰敢擾亂刑場”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望過去,只見人羣最後,一個身穿孝服、額抹素巾的女子從盡處走來,她左手提着一個精巧的食盒,右手握着一支羽箭,秀美絕倫的臉上安靜如水,就這般一步步地走過來,在場百姓紛紛退讓開,給她留出條道路。
“魏青棠”
雲奕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眼裏兇光閃現,“你果然來了”
魏青棠沒有理會他,如水的眸子只凝在兄長身上,她走到刑臺前,雲奕喝道:“攔下她”
大理寺官兵上前,長矛相指,卻畏縮着不敢上前。
魏青棠秀眉一軒,凜冽如霜的目光環視全場,她輕揚蓮顎,朗聲道:“溫長衍原名謝衍,是吟越的兄長,他與我兄妹一場,今日行刑我特來送他,不知違背了哪一條哪一律”
雲奕眸色一厲,惡狠狠地瞪視她,莊少卿輕咳兩聲,道:“宸王妃,你未曾違律,只是這刑場重地污穢得很,您金尊玉貴不便留下,還是速速離去吧。”
魏青棠聞言大笑一聲,清秀的臉龐上滿是嘲諷:“我兄長要被你們砍腦袋了,我還有心思在乎什麼污不污穢嗎”
她邁步上前,雲奕怒斥:“站住”
魏青棠輕蔑瞥他,徑自往前,那些官兵的長矛抵在她身前,卻都畏懼地步步後退,不敢真得傷到她。
就這樣一進一退,她來到刑臺上,望着兄長清瘦滄桑的臉,眼眶一紅。
“二哥,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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