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河逆行 >八十六卷:地下囚徒(二)
    偏院四周也有廂房環繞,房內還有數百兵卒手持神臂弩嚴陣以待。院中燃着許多石燈、火架,照得四下一片通明。此時不過晚飯時間卻有兵卒倒在牀上休息,看來此地不分晝夜,兵卒輪班倒職嚴加看守。

    最好笑的是,屋脊上竟然有兩架張了弦的牀子弩直直對着洞口,旁邊各有一名兵卒伺機發射。

    宋翊看了更加起疑。這皇城司外鬆內緊,偏院之中竟然佈置如此嚴密,即使有百隻猛虎也難當一擊。

    而且看陣式是在防範地洞之內發生狀況,好似生怕有千軍萬馬衝出來,卻並不是很在意外面來人。

    宋翊在那裏左顧右盼,身後兵卒猛然間推了他一把喝道:“下去!”身在重圍之中,宋翊哪敢反抗,只能乖乖擡步向地洞走去。

    幾名兵卒燃起松油火把,押着宋翊拾階而下,臺階蜿蜒曲折牆壁潮溼,窄小的通道只能同時容納兩人並排通過。

    臺階下到一半有一處拐角平臺,臺上站着四名手持堅盾的甲士。宋翊被官兵押着,一共下了六十一級臺階,纔來到一間較爲寬闊的地窨之中。

    地窨寬窄約有三十丈,頂高卻只有一丈。四周燃着昏暗的油燈,更顯得這裏格外的壓抑。

    四周縈繞着潮溼黴腐的氣味,和着陰冷的寒意吸入溼熱的鼻孔之中,令宋翊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

    四周昏暗不辨方位,只見左手邊有兩間牢房,門口鐵欄杆竟有雞蛋粗細。

    第一間牢房之內,有一人披頭散髮,手腳加帶鐵索,此時正抱着雙肩站在牢房門口向外張望。

    此人身材極其偉岸,由於四周太過昏暗看清不樣貌,只有兩隻明亮的淡黃色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悠悠的光芒,彷彿藏身在黑暗中的野獸,此時正死死地盯着宋翊。

    宋翊對上那人的目光,背脊上不禁生出一股寒意,即使在這陰冷的地下也是尤爲明顯。

    這種久違的戰慄和恐懼,比學刀時漢高武所放出的殺氣更甚。雖然宋翊如今武功在身,久歷沙場斬人過百,但卻依然被這凜冽的殺氣所懾。

    宋翊心隨念轉,輪穴自然運轉,柔和的淡紫色光芒包裹全身,溫暖和安全的感覺從心底生髮出來,恐懼連同地窨中的寒意瞬間一掃而空。對面那雙明亮的眸子漸漸變得有些暗淡,目光中彷彿充滿了疑惑。

    宋翊心中暗暗喫驚,此人定是蘇念口中的神祕人,果然非等閒之輩,只是不知到底是何許人也。

    宋翊正自瞎想卻又被身後兵卒推了一把,敦促他快走。

    經過那囚犯牢門之時,幾名兵卒都要躲得遠遠的,走在最後那名兵卒非要多嘴,衝着那人喊道:“看什麼,指揮使說了,只要離你一丈遠,不與你對視就沒事。怎麼樣?你咬我呀,哈哈哈。”

    話音方落,便聽那兵卒一聲慘叫,緊接着噗通一聲翻身栽倒。幾名押解兵卒急忙將宋翊塞到旁邊的牢房之中,遠遠盯着倒地的那名兵卒,卻無一人敢於上前。

    這兵卒是直接由前院,一路押解宋翊進地牢的人,因此並未穿甲冑犯了疏忽,此時腦門正中一個血洞,眼見便已死透。

    只聽牢房中傳出一陣狂笑,那囚犯一邊大笑一邊說道:“嘿,大爺這口老痰已在胸中運轉多日,怎麼樣,味道不錯吧?你們鎖得住我手腳卻鎖不住我心肺吧?哈哈哈!”

    宋翊聽罷無比驚駭:“此人內功竟然如此卓絕,一口老痰吐出來也能殺人!”

    此時,自外面衝進來六七名甲士,也不說話,七手八腳將死屍擡了出去,押解宋翊的兵卒也貼着牆邊灰頭土臉地跟着跑了上去,只留下看守牢房的一個老倌。

    那老倌也有五六十歲年紀,鬚髮花白身形有些佝僂,身上穿着廂軍役兵的軍服。

    見到殺人,老倌卻不害怕,慢慢湊到那人牢門前說道:“大爺,您老消停會兒吧,都是拉家帶口的,犯不着要他性命。”

    卻聽那囚犯啐了一口說道:“消停,你把大爺放了就消停了,大爺在這地窨子裏呆了三年了,怎麼消停?”

    那老倌卻說道:“放你,我有那能耐嗎?我也在這賠了你三年了。那個和我輪班的人,被你瞪了一眼直接嚇死了,現在連個來頂替我的人都沒有。整天陪着你在這老鼠洞裏呆着,伺候你喫喝拉撒。”

    別看那囚犯殺人不眨眼,可聽了老倌說話卻不生氣,悠悠地說道:“不願意你也走呀。”

    那老倌卻苦笑道:“我也想走,可他們不讓呀。除了我,誰敢天天陪着你待着。我要是走了,看看誰管你酒喝。”

    那人聽罷重重哼了一聲卻不再說話,那老倌走到宋翊牢門前搖頭說道:“這倒好,我又得多伺候一個爺爺。後生仔,你這是多大個事呀,能跟這人關在一起。”

    宋翊還未答話,卻聽旁邊牢房那人更加心急,連忙問道:“對對,你是何人?能跟老子關在一起是你造化,快把外面的事給老子說說。我成天陪着這個老棺材瓤子說話,都他孃的快憋屈死了。”

    那老倌聽了險些氣得冒煙,衝着那囚犯喝道:“你說誰是老棺材瓤子?咱倆到底是誰陪着誰?你最好盼着我長命百歲,要不然你就等着成天和自己說話吧。”

    沒想到,那囚犯卻立刻向老倌道歉:“哎,我這不一時說走嘴了嗎,你快讓他說,讓他說話呀。”一邊不住向老倌作揖求饒,一邊指指點點讓老倌叫宋翊說話。

    那老倌爲人倒是有趣得緊,也不與那人着急,轉回身衝宋翊問道:“後生仔,我二人好長時間都沒上去了,你給說說外面的事吧?”

    宋翊聽罷,心中暗自好笑。聽這兩人口風,彷彿自己纔是這裏的看守一般。

    老倌透過欄杆遞給宋翊一領草蓆,說道:“地上潮溼你墊上點,坐下說吧。這間牢房本是給他備用的,也沒有什麼桌椅板凳,你將就些。”

    卻聽那囚犯嘟囔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這牢房裏什麼都有似的。”

    老倌卻回道:“你拿根魚刺都能殺人,給你草蓆都是嫌自己命長。”

    那人聽罷,“哼”了一聲便不在說話,顯然是幹過這手活計,倒也不能與老倌爭辯。

    老倌扭頭對宋翊道:“別理他,你說吧。”

    宋翊拿了草蓆鋪在地上順着牆坐下,感覺傷口處傳來絲絲疼痛,緩了緩說道:“其實我就是個逃兵。現在兩浙路上出了個叫方臘的人……”

    宋翊一口氣講了半個時辰,老倌給他到了一碗熱茶。宋翊自己從軍打仗,以及和兩浙路上江湖人的事情,倒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就連自己的姓名也如實相告。只是刻意將自己和殺道盟之間的事情隱瞞了下來。

    那囚犯聽罷長嘆一聲道:“方臘、宋江,這兩人我從未聽過。沒想到我在地底下這些時日,外面竟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出了此等的英雄豪傑。

    可惜呀,沒等老夫出去會會他們,就完事了。你大哥宋江也是夠蠢,被朝廷予以小利便哄得團團轉,去給人家賣命。哼!天下之大總也少不了這替朝廷賣命的狗材。

    方臘這廝倒是有幾分膽識氣魄,敢聚衆造反裂土爲王。只是武功太過低微纔會被人擒住,否則即使打不過千軍萬馬,要跑還不容易?

    你小子倒是有些見識,看得出朝廷兔死狗烹的低劣手段,而且還有一兩下拳腳功夫,能替朝廷抓住方臘。嘿嘿……”

    宋翊聽他語出狂妄,又將宋江等人說得一錢不值,不由得心中來氣便要嗆他兩句,說道:“前輩也不知是何等英雄,也未曾聽說朝廷曾派出千軍萬馬捉人,不也在這地下呆了這些時日。”

    那人聽完果然暴怒,喝道:“你小子懂得個屁。老子雖然不敵千軍萬馬,但千軍萬馬又怎能留住老子,就是狗材太多背後害人。”

    他說話聲音高亢粗獷了許多,彷彿因此牽動了內傷一般,一陣喘息過後又緩緩低了下來。

    宋翊卻依在牆角里笑道:“這裏也沒有千軍萬馬,只不過鐵鏈鎖着,你若那麼大本事怎麼不出去。”

    宋翊這話着實戳了那人顏面,只聽他暴怒着罵了幾句,徒勞地將胳膊伸出牢門抓撓着。

    宋翊心道:“我在你隔壁,你連我樣子也看不到,怕你做甚。”於是不再理他,獨自靠在牆角自行休息。

    那囚犯瘋了一會兒,便也不說話了,氣喘吁吁地安靜了下來。

    估計老倌也是習慣了那囚犯發瘋,自顧自地跑到一邊清閒去了,宋翊則躺到席子上休息。靜靜的地窨子裏,好似關了他們三個囚犯一樣。

    地窨子裏昏暗無光,也不知是何時辰。估計是到了喫飯的時候,專門有甲士下來送飯。

    三個人的飯食都在一起,一壺酒,一隻肥雞,一盤青菜,幾個炊餅,三個空碗,彷彿真是把老倌也當做了囚犯一樣看待。

    老倌將飯食分好送給二人,給那囚犯分了半隻雞,又用空碗盛了半壺酒。

    宋翊和老倌將剩下的雞和青菜分了,酒卻沒有宋翊的份。

    用老倌的話說,這飯菜是三個人的,託他們兩位大人物的福,老倌在外面也喫不上這些。但酒是給他自己的,囚犯沒有酒喝。

    宋翊也不去爭辯這些,能保住性命已然不易,隨便吃了些東西,便又躲回牆角開始閉目冥思,希望能夠早些恢復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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