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河逆行 >第二卷,夔州花谷 十四:浮生若夢(中)
    身中奇毒化爲蠱,浮生若夢半世緣

    仡羋塔拔收回“黑草”頹然地坐到旁邊的凳子上,心中亂作一團:“安佳所中蠱毒九成便是金蠶蠱,仡羋圖塔中蠱到死不過半天多的時間,看來安佳也過不了多久。眼下只有去求萊蕪金花碰碰運氣,但若談得不和恐怕我自己也絕難應付的來。況且之前死了五個人,她又豈能承認。這一來一回的耽擱,安佳根本等不起。”

    仡羋塔拔家中祖傳的九黎草鬼一書中並未記載有金蠶蠱毒的破解方法,但卻有一段對九黎部落首領蚩尤的敘述。傳說蚩尤有八隻腳,三頭六臂,銅頭鐵額,刀槍不入。善於使用刀、斧、戈作戰,不死不休,勇猛無比。黃帝不能力敵,請得天神相助纔將蚩尤打敗,後又加封蚩尤爲兵主。而蚩尤能有此本領,皆因曾被奇毒蠱蟲咬傷命在旦夕,後被族內巫師以奇法煉製,不但得已保住性命而且將蠱毒煉化爲己所用,得到一副銅頭鐵臂。

    危急之下只能用此辦法試上一試,都要強過去求那萊蕪金花。按照九黎草鬼的記載,仡羋塔拔着手準備應用材料。好在所需藥材大多都與煉製尋常蟲蠱所用相同,仡羋塔拔又到山上採集一些應用藥材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此時,安佳已經感到五臟六腑灼燒一般疼痛,蜷曲着身體豆粒打的汗珠一個勁地流淌。仡羋尤蘭看着姐姐疼痛得面容扭曲,嚇得縮在一邊手足無措瑟瑟發抖。仡羋塔拔趕忙將尤蘭安置到另外一間廂房裏,告誡她千萬不要出屋。

    仡羋塔拔將安佳抱到屋後一處空曠平整的地方,用牛皮革帶敷住身體四肢。安佳此時疼得幾乎神智不清,勉強問道:“阿媽,你做什麼”仡羋塔拔忍着眼淚回道:“安佳,你中了蠱,媽在救你。”安佳疼痛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仡羋塔拔也不在多話,將安佳困個結實放進一口一人多高的甕中,然後又將各種草藥、毒蟲汁液盡數倒如甕中,滿滿當當裝了一甕只把安佳的頭留在外面。仡羋塔拔將一根軟木棍讓安佳咬住並用布條系在頭上勒緊,以防痛苦之中咬到舌頭。

    安頓好一切,塔拔拿一塊用牛血浸透的紅布將甕口包住,用毛筆沾着牛血在大甕周圍密密麻麻地寫滿古苗文巫咒。做完這一切,塔拔又從懷中掏出九黎草鬼仔細覈對了一下咒文確保無誤,咬了咬牙再次下定決心纔開始施咒。誰也不知道後果會怎樣,如有其他辦法誰也不願讓自己的孩子去冒這樣的風險。但時間並不允許仡羋塔拔猶豫不決,點燃一根白蠟戳在一旁,仡羋塔拔盤膝而坐開始誦唸書上的咒文。

    未幾時,便覺空地上陰風陣陣。與此同時,甕內傳來安佳痛苦的呻吟聲。煉製蠱蟲的方法多種多樣,無論毒蟲互噬又或者已毒物餵養毒蟲等各種方法,究其根本都是增加蠱蟲本身的怨念化它毒爲己用,怨念越深重蠱蟲的能力也就越強。而九黎草鬼一書上所記載的,將人當做蠱蟲一般煉製的奇特方法大抵也是這個原理。書中只記載有蚩尤這一段傳說,後世並未有人敢於嘗試,估計是涉及人命而且又無實在先例,誰也不願輕易犯險。如今若不是安佳命懸一線,以仡羋塔拔的性格更是碰也不願去碰。此時甕中之人是自己得親生骨肉,仡羋塔拔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甕中數十種蠱蟲汁液在巫咒摧持之下將各種草藥浸潤融化迅速蒸騰,整個甕中腥臭難當,毒氣繚繞。安佳吸上一口,便覺鼻腔之中火燎一般難受,一股熱流上抵天靈下至臟腑,彷彿飲下一瓢滾開的熱油一般。身體浸在濃稠的毒液之中,毒液透皮而入彷彿千萬只毒蟲細細地噬咬着每一寸肌膚。蠱蟲都是有靈性的毒蟲,仡羋塔拔將自己所養二十多隻蠱蟲全部耗盡只留下一隻本命蛇蠱,蠱蟲被混着有毒的草藥細細搗碎產生極大的怨念,怨念伴着毒汁侵入身體內外煎熬,同體內的金蠶蠱毒相殺相融,最後是個什麼結果誰也預料不到,但這過程定是極爲煎熬。

    九黎草鬼中並未記載蚩尤用了多長時間,但安佳在甕裏卻已經呆了一整天,從痛苦的悲鳴到求死的哀嚎,鬼才知道安佳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仡羋塔拔好幾次衝動,想將安佳殺死結束她痛苦的生命,可最後還是忍住了。最後的聲音是安佳狠狠地咒罵着仡羋塔拔,爲什麼這麼自私不能給自己一個痛快在甕中,死亡已是她心中最大的奢侈。

    仡羋塔拔默默地留着眼淚,此時此刻,痛苦地生存和暢快地死亡她不知哪一個纔是正確的選擇。作爲一個母親,她實在無法殺死自己的女兒,她這麼想是否是自私的,她不知道。又或者,安佳終歸還是會死,但在死前卻又受盡了難耐的痛苦,這場賭博是否值得

    仡羋塔拔一直守在甕邊胡思亂想,似乎比甕內的安佳還要煎熬。時間過了很久,直到甕內沒再發出任何聲音。仡羋塔拔沒有打開紅布,她不知道是否已經成功卻因此而前功盡棄,或者說她根本沒有勇氣打開紅布面對甕內的事實。他怕安佳最終還是沒能挺過去,而自己的決定卻讓她在彌留之際經歷了煉獄般的痛苦。塔拔終究是個無助的女子,她也只能靠在甕邊上嚶嚶啼哭,絲毫沒有辦法。

    忽然一聲痛苦迷茫的呻吟劃破了寂靜的黑暗。彷彿初生嬰兒的啼哭一般,宣佈着某個新生命的到來。強如“黑草”,聽到這聲呻吟也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一隻沾滿鮮血和污濁的纖細手臂,撕破紅布費力地攀上甕口,勉強支撐起一個瘦弱的身軀。

    安佳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毒液腐蝕的一乾二淨,全身都被鮮血和黑色的毒液覆蓋着,散發出撲鼻的腥臭。粗厚的牛皮紮帶也因經受不住侵蝕而斷裂脫落,什麼樣的生命才能在這樣環境下存活。

    安佳就那樣雙手扶着甕口,勉強

    地支撐着身軀半躬着站在那裏,身上的毒液與空氣相觸蒸騰出苒苒白煙。污濁散亂的長髮掩不住黑亮的雙眸在黑暗之中晶瑩閃爍,彷彿在宣揚着自己仍生爲人的證據。

    仡羋塔拔壓抑着自己的心情,沒有說話也更不敢觸碰,就那樣靜靜地看着,呆着。

    安佳活動了一下身軀,低着頭仔細打量着自己的身體,將五指張開放在面前反覆調看,彷彿第一次擁有身體和手臂一樣。擡頭仰望天空,黑暗中的星辰天河耀目清晰色彩絢爛,進得好似觸手可及。安佳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觸碰漫天星耀,雖不可及卻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那種奇妙的感覺難以言喻。輕輕閉上雙眼,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周遭的事物,草蟲的蠕動、動物的心跳也能清晰地感知。這一切,彷彿都與自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安佳閉着雙眼正在細細體味、享受着這種感覺,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促使着自己去嘗試着把控這種聯繫。“安佳”一聲輕呼將她喚醒,尋聲望去卻是仡羋塔拔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滿懷希冀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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