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愣了一下，“大賢者居然那麼大年紀了嗎？我前幾天還見過他來着，從你們人類的角度來說，感覺只有六七歲樣子。”
亞當也愣了一下，面露驚愕，“你見過大賢者……？”
莉莉聳聳肩，繼續喫烤魚。
“你到底是什麼人……”
莉莉哼了一聲，“我纔不是什麼人呢，我是龍，別把我和你們人類混爲一談。”
“你對我們人族好像有很大的意見。”亞當說。
“小的時候，我覺得你們人類很聰明，因爲很多物件都是你們人類發明的，什麼牀啊，魔法燈啊，好像只要是好東西都出自你們人類。我們白諾氏族，爲了能獲得像你們人類一樣的便利的生活，學的第一個幻形術就是變成人的樣子。圖書館裏的史錄裏，也有很多關於你們人類的正面的故事，所以我小的時候一直覺得人族是個心靈手巧，有情有義的族羣，結果等我真的見到了你們，發現你們根本是一個充滿心機的種族，不僅對外族充滿敵意，還喜歡窩裏鬥，利益薰心，卑鄙狡猾。”莉莉幽幽地說道，“我對你們已經幻滅了。”
亞當表情有些默然，“既然你這麼討厭人類，幹嘛還要跟着我呢？”
“不是說了嗎？我沒地方去了，恰巧遇到你這麼個會做飯的傢伙，索性就跟着你唄。”莉莉理所當然地說道。
“爲什麼沒地方去？你沒有家嗎？”亞當問道。
“唔……”莉莉喫完最後一口烤魚，將串魚用的樹枝隨手丟在地上，兩腿一岔，雙手撐着地面，身子向後傾斜，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說道：“因爲一些原因，現在我的家人正在追殺我。”
“一些原因是指？”
“也沒什麼，只是……”莉莉展開雙臂，呈一個大字躺倒在地上，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森林幽冷的空氣，“像這樣和其他種族的男人，躺在龍域外的世界裏，喫着烤魚聊着天，我犯了名爲‘自由’的罪！”
“看上去你並不後悔啊。”亞當說。
“嗯！”莉莉用力地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雖然跟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也還有很多遺憾，但是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人生，至少我已經親眼看過這個世界了。”
亞當呆呆地望着莉莉的笑容，神色間有些動容。
至此，畫面開始抖動並模糊起來。
『咳，後面瑣碎的事情你就不用瞭解了，我直接讓你看那個約定吧。』——腦海深處，莉莉的聲音對許朔說道。
當畫面再次清晰時，周圍的景象並沒有發生太多的變化，森林仍是那片森林，木屋仍是那座木屋，只是多了許多的生活痕跡，以及，莉莉挺着的大肚子。
亞當神情緊張地站在莉莉身旁，在他的前方，是三個男人的身影，爲首的青年滿臉的不敢置信。
“莉莉，你……這是……”
倒是莉莉顯得十分從容，一邊撫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邊笑着說道：“好久不見了啊，哥哥。”
“爲什麼？是誰的？”男青年憤怒地將目光轉向亞當，“是這個人類乾的嗎？啊？！”
男青年越說越着急，面容都扭曲起來。
“你是瘋了嗎莉莉！和這種弱小的……！”男青年雙眸中黃金瞳大盛，擡手便釋放出一道電弧，直奔亞當而來。
莉莉側身替亞當擋下這一擊，電弧擊打在莉莉的肩頭，在肌膚上留下一道焦印。
“哥哥，住手吧。”莉莉露出苦澀的表情，“算我求你，不要對他動手。”
男青年神情痛苦地捂住了臉，他不停地搖頭嘆氣。
“你讓我回去怎麼跟母親大人交代？我前不久還和她說你只是貪玩，說很快我就會帶你回去認錯，母親大人也是默默爲了你承受了很多非議，可是你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要接二連三地做這種蠢事？你現在這個樣子，其他的族長看到了會說什麼你知道嗎？！”
“他們不會看到的，你回去就跟母親說，莉莉已經死了，這樣就行了。”莉莉露出從容不迫的笑容，已經不再是數年前從龍域出走時那個青澀的少女。
男青年深吸一口氣，正色道：“不，我不會向母親說謊的。”
“沒關係，哥哥不需要說謊，因爲我沒有活着回去的打算了。”莉莉淡淡地說道。
“什麼？不……”亞當完全沒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關於家人的事莉莉總是不願多談，但是聽到莉莉說出赴死的話語，他是不能不聞不問的，“爲什麼要這樣，你們不是家人嗎？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嗎？”
“我……”亞當被男青年的氣場所震懾，說不話來。
“夠了，哥哥。”莉莉向前一步，擋在亞當身前，“他雖然是人類，但至少是我選擇男人，比起族裏幫我挑選的傢伙，不知道好多少倍。”
“……你就那麼討厭家族嗎？”男青年問道。
“與其說是討厭家族，應該說我更喜歡現在生活吧，喜歡到死了也無所謂。”莉莉頓了頓，直視着男青年的眼睛說道：“雖然說，我也很喜歡哥哥。”
一句話便讓男青年的表情僵硬起來。
“老是耍這些小伎倆，以爲這樣說我就會放過你嗎？”男青年緊咬着牙關，用力地瞪圓眼睛，像是氣急了，眼角卻繃不住溢出了淚水，“既然你不願意跟我回去，那你就要死在這裏吧。”
男青年身上的肌膚逐漸被龍鱗所取代，氣勢也逐漸被釋放出來。
就在這時，亞當忽然轉身跑了。
這個舉動讓在場的龍皆是一愣。
“……這就是你選擇的人？”男青年似乎被激怒了，聲音嘶啞得可怕。
莉莉還沒回答，亞當又跑了回來，他拿着已經滿是豁口的長刀衝向男青年。
“莉莉，你快走！我拖住他！”
亞當莽足全力朝男青年斬出兩道狐影。
“大十字斬！！！”
男青年一動不動地站着，長刀在他身上刮出點點星火，卻傷不到他分毫。
亞當兩刀未能中傷男青年，仍不肯放棄，又連砍十數刀，到最後刀身都被震斷了，卻也沒能撼動男青年一絲，他的臉上露出了不甘的表情，但還是不肯放棄，丟下斷刀，衝上前緊緊地抱住男青年，嘴裏大喊着：“走啊，莉莉！”
莉莉看到這一幕，啞然失笑，和男青年對視一眼，說道：“我就是喜歡他一點，笨蛋似的。”
男青年沒說什麼，眼中的怒意卻消退了不少，他伸出手揪住亞當的後領，像拎小狗一樣將這個弱小的人類拎起，扔回到莉莉腳下。
“你真的想好了？”男青年問。
莉莉點了點頭。
男青年嘆了口氣，用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裂縫，從裏面取出一瓶白色的藥劑扔向莉莉。莉莉擡手接下。
“‘白色死神’，是對我們龍類的特效毒藥，喝下以後，神龍也救不了你。”男青年說道。
“謝謝你，哥哥，這正是我想要的。”莉莉看着手中的白色死神，說道：“最後有兩個請求，可以答應我嗎？”
“你說吧。”
“不要傷害亞當，以及，請不要帶走我的屍體。”莉莉說着拔開了瓶塞，“我是爲了自由而死的，所以，最後，請讓我留在外面的這個世界吧。”
“……你不覺得對我和母親大人太不公平了嗎？”
“抱歉哥哥，這是我最後的任性，請你再包容一回吧。”莉莉笑道。
“不行啊，莉莉，不能喝！”亞當從地上爬起來，想搶莉莉手中的藥瓶，但是一對上莉莉的黃金瞳，他便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莉莉附在亞當的耳邊小聲地說道：“拜託了亞當，聽我說，在牀底下，留着一根我的指甲，等到哥哥走了以後，你就用它劃開我的肚子，把我們的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來，然後，我要你答應我，你一定要讓這個孩子自由的生長，讓她自由選擇自己的人生，你要幫助她，讓她堅強活下去。”
“不行啊，沒有你我怎麼做得到，我一個人做不到的啊莉莉！”亞當哽咽着說道。
“答應我，亞當，答應我，我要你和這個孩子一起，好好活着，不要讓任何人欺負她，我要她自由和幸福地活着，答應我。”
亞當搖頭，“要死一起死。”
“亞當，已經過去很久了，你該回去面對你的責任了，面對你的部下們的家人。我死了以後，我的骸骨不會消散，你把我的骸骨賣了，一部份分給那些因爲我們而死的戰士的家人們，然後剩下一部分，用來把我們孩子養大，明白了嗎？”莉莉輕聲說道。
亞當沉默了一陣，最後痛苦地點了點頭。
莉莉最後親吻了一次亞當，然後仰頭喝下毒藥。
劇痛在體內的每一個細胞裏沸騰。
許朔猛地睜開眼，從幻境中醒來，他喘着粗氣，直到意識緩緩被拉回到現實中來。
他看着眼前的莉莉恩，或者說，莉莉。
“所以，這就是你真正的死因嗎？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