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道兩側房間裏的那些喧鬧依然在繼續,但在修格斯的感知裏,整個世界卻彷彿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自己的心跳。
他的計劃並不複雜,趁着頂崗的機會開鎖潛入儲物室。
偷出食物打包後埋在公會的垃圾堆裏,趁入夜的用餐時間值守正門的兩人下來換崗的間隙,假裝出去方便將食物偷偷運出公會藏在巷道某個隱蔽的角落裏,再若無其事地回來。
在公會里待到自己可以自然離開的時間,一切也就塵埃落定。
這個看似粗陋的計劃肯定存在着破綻,但修格斯認爲無論怎麼改變佈局,這件事的難度依然大同小異。
畢竟要從一羣專業盜賊聚集的公會里偷出東西來,就像冒死在巨龍的巢穴·裏偷蛋一樣,要麼你喫掉蛋,要麼巨龍喫掉你。
之前靠着這個方法他曾經屢次得手,有時候是一小袋豆子,有時是幾片肉乾麪包之類,一直安全至今。
不過修格斯很清楚,掘墓太多終究會遇到鬼,所以這一票應該是自己最後的傑作了。就算事後公會最終並沒有發覺失竊,自己接下來也將默默蟄伏很長一段時間。
之所以要頂崗而不在自己的崗位上做這件事,只是因爲修格斯想順便把水攪渾。
比如現在,老好人提爾已經分走了這件事一半的嫌疑。
如果運氣好一點食物失竊的事態能夠過兩天再爆發,那時已經換崗好幾批人了,整個公會上下大部分人都將被劃入嫌疑。
總之嫌疑的範圍越大,自己相對也就越安全。
從腰帶夾層裏摸出開鎖工具,感覺到自己的手略微有些顫抖,修格斯無聲地吐出一口長氣,強行壓下心底的緊張和躁動。
這種鋌而走險和與窮人拼命不一樣,面對普通人自己或許還能佔着些技巧全身而退,但這件事情要是敗露,自己必死無疑。
將雙手背到身後,修格斯憑藉着感覺將工具插入鎖眼。
從表面上看他此刻像是在盡責地值崗,只不過那揹着雙手的站姿和直視前方的表情過於嚴謹僵硬了。
意識到這一點,凝神開鎖的同時修格斯張嘴活動了下面部肌肉,讓自己的表情更柔軟一些。
“咔嗒。”
過了一會,隨着一聲細微的金屬撞擊聲後,修格斯感覺到了鎖具的鬆動,儲物室的門打開了。
最後掃了一眼過道兩邊那些大門緊閉的房間,修格斯整個人倒退着,彷彿一個搖曳的鬼影般瞬間閃身消失在了儲物室門內,然後門板悄無聲息的再次閉合。
從打開儲物室大門的這一刻起,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此刻外面任何人都可能無意間打開房門來到過道上,無人值守的情況將一目瞭然,計劃自然也就敗露了。
整個偷竊過程雖然耗時不長,但接下來的一切都是隨機事件,沒有具體的規律或者時間差可以把握,算是整個計劃裏最不穩定的危險部分。
而且最後還有一個難點,偷竊得手後自己還要提着打包好的食物橫穿過道衝進垃圾房裏,挖開垃圾將食物掩埋,那個過程一旦被任何人撞見……
黑暗裏,修格斯果斷甩了甩頭,強行驅散腦海中各種下意識的糟糕臆想。
古老的木質地板不知經歷了多少年月,稍微下腳過重都有可能帶起腐朽的炸裂聲。修格斯謹慎地注意着每一個細節,憑着記憶在黑暗裏摸索。
雖然視野有限,但儲物室的格局早已在他心裏。
這間臨時儲物室大概有修道院兩間禱告室那麼大,相對空曠。
兩邊靠牆處堆放着一些雜物和陳舊的桌椅,食物應該就隨意地堆放在舊壁爐前面房間中央空曠的地板上,旁邊還有一些品種繁雜的酒水之類。
很快,幾個或歪倒或直立的布口袋進入了修格斯的黑暗視野。
他迅速從衣襟裏扯出自己事先準備好的空布袋無聲地抖開,準備動手。
修格斯自然不可能把這裏的食物全部搬走,所以他只能在諸多雜食裏各挑揀一部分,然後把自己的空布袋裝滿。
整整一袋的分量相比起食物總量並不算太顯眼,但也已經是以往修格斯悄悄拿走的很多倍了。
至於這件事的最終影響,如果公會發現失竊肯定會有某個甚至某幾個倒黴鬼被牽連,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在修格斯心裏,自己人的生存勝過一切。
別起兩個手指在布袋表面彈了彈,從觸感判斷這應該是一袋沙豆,修格斯迅速將目標轉向下一個布袋,很快,憑藉着摸索他找到了自己最在意的肉乾。
就在他伸手拉扯布袋口的繩索時,儲物室的黑暗角落裏突然傳來了說話聲。
“看來你開鎖的技巧還有待磨鍊,太慢了。”
黑暗中,正在解布袋的修格斯全身猛然一僵,巨大的恐懼瞬間籠罩了他。
那是盜賊公會會長毒牙的聲音。
連公會正式成員都算不上的修格斯自然和對方不是一個層面的人,以往也從未得到過和會長交談的殊榮。
不過修格斯曾多次參與過公會例會,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會長訓話,公會成員聆聽,要記住毒牙會長那略帶沙啞的渾厚嗓音並不難。
冷汗順着臉頰滴落,修格斯開始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就像被迎頭澆下滿滿一桶冰河水,這顫抖從開始就再也沒有停下過。
既然會長此刻出現在這裏,修格斯知道自己的路終於走到了盡頭。
在一定的利益面前,人們總是會忽視那些可能到來的厄運,用僥倖來麻痹鼓舞自己。
整個偷竊計劃展開前修格斯曾做過一些準備,主要是心理上的,對於失敗的結局自然也有過預想。
但他覺得既然下定了決心,那麼不管等在前面的是苦酒還是毒藥,喝就是了。
真正的男人不一直都是那樣活着嗎?
此刻真到了生死他才發現,之前那些假想的決心是多麼可笑,而且自己也遠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硬氣,能夠微笑着跨過死亡邊界。
嘴裏瀰漫起苦澀的味道,修格斯不想死,死在這個年紀,死在這種並不名譽的小事上。
何況不久前纔剛剛擺脫孤獨,對於生活他還有着太多的期待和幻想。
這一瞬修格斯很想轉身奪門而逃,但是他不敢。殘存的理智在警告他,會長毒牙絕不是那種和你打個招呼再目送你安然離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