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舊日之子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解凍的時間
    坐落於灰幕鎮的菲尼斯修道院,是薩維恩領主治下整個領地裏唯一的修道院,歷史久遠無可追尋。

    因爲灰幕鎮地處偏遠,領主也曾有過在新鎮上新建一座修道院的念頭,但領民當中並沒有多少支持的聲音,也許人們覺得越是古老的存在更能獲得神眷和護佑。

    對於這類牽涉到神和信仰的事情,領主也不好一意孤行,於是菲尼斯修道院的唯一性才得以延續下來。

    修道院裏的人員結構並不複雜,孤兒和雜役沒什麼地位,修女和執事們主持着日常祭祀和雜務,同時管理着唱詩班和讀經臺。

    往上還有祭司長,不過祭司長很少露面,大部分時候他會躲在懺悔室裏自得其樂,或者和略有姿色的修女們在禱告室裏玩玩小遊戲。

    至於修道院裏地位最高的主教,下面的人幾乎很少見到那個肥胖的傢伙。

    在光明歷甚至更早的古王國時期,主教們曾是這片大陸上真正閃耀的一羣人。

    他們數量稀少,直屬教皇,在信衆鼎盛的時代每一位主教手中往往掌控着大片區域,就權勢而言甚至不亞於一位國王。

    不過到了黑暗歷的今天,這片大陸上早已沒有了什麼教皇,主教二字更是淪落成了個不值一提的普通稱謂。

    無論鄉下還是主城,幾乎每一座修道院裏都會有一位主教坐鎮,他們的權勢在神權體制中被大幅削弱,早已不剩多少含金量。

    黑暗神殿,纔是如今這片大陸上信仰的頂點。

    菲尼斯修道院對外除了散播黑暗主神的榮光外,還會收容薩維恩領主治下六個小鎮上所有無家可歸的孤兒,不過這並不是神的慈悲。

    作爲廉價的勞動力,啃着黑麪包和剩菜的孤兒們從九歲以後到十四歲成人禮之前必須參與到各種繁重的勞作裏,每年還要定期到鎮上爲各家商鋪打下手。

    孤兒們勞動所得酬金會被修道院全部收沒,用於進獻所謂‘神的供奉’,以體現各自信仰的虔誠。

    如果不能掙到足夠的供奉金換取自由,在成人禮後孤兒們將無法獲得離開修道院在小鎮上獨自生活的資格,只能以雜役的身份繼續爲修道院服務,不走運的還會被髮配到小鎮西面的亞爾礦坑中添補勞力。

    當然,每一批孤兒裏偶爾也會冒出幾個幸運的傢伙。

    這種幸運大致分爲兩個方面。

    一種是被修道院高層看中,在成人禮後被修道院吸納,得以投身聖職者的隊伍。

    另一種是被六個小鎮中的某個家庭所收養,不過其中的概率很小。

    而且毫無血緣的躋身於一個陌生家庭,暫時的生存保障是有了,但今後的人生會如何,其實也難說得很。

    “一輩子都翻不了身的野種們,手腳都給我利索起來,要是這點活晚餐前還幹不完,你們就喫自己的手指吧。”

    修道院明亮的神聖禮堂裏,修女長梅莉莎正雙手叉腰,一臉暴躁地驅使着戰戰兢兢的孤兒們打掃衛生。

    這頭人形暴熊果然還活着。

    索爾站在牆角後露出半邊目光,默默看着那個高大肥壯的身影在禮堂中央的地毯上走來走去。

    只是這樣遠遠窺視,索爾便感到自己心底憤恨的火焰正在順着全身血液蔓延。

    他甚至懷疑如果自己此刻閉上眼,說不定會因爲心中那暴烈的恨意而不由自主地陷入到‘凝聚’的狀態中去。

    孤兒中多了一些新面孔,他們原本是鎮上普通家庭的孩子,災難過後全都非自願性的成爲了孤兒,開始在新的苦難裏跋涉。

    至於一些以前的老面孔,估計今後再也看不見了。

    “骯髒的老鼠,鬼鬼祟祟的東西!”

    喝罵聲裏,索爾看見一道黑影向自己飛來,那是一塊已經浸溼的抹布。

    雖然可以輕鬆躲開,但索爾只是略顯笨拙地微微偏頭,挾帶着剩餘力道的溼布在他的脖頸上甩出一道悶響,然後是一陣火辣的疼痛。

    “小畜生,去把禱告室和廚房清理出來,不然晚上就到墓地裏去和死人睡吧。”

    “是的,修女長大人,我會盡快完成您的吩咐。”

    索爾唯唯諾諾地彎腰垂下腦袋,在梅莉莎注意到自己的瞬間,他原本盛怒的表情頃刻間變成了一副微低着頭的卑微模樣。

    走在正廳側面的迴廊裏,索爾鬆了口氣,看來自己僥倖活過災難這件事並沒有引起梅莉莎的注意,這意味着自己今後仍然可以以一隻蟲子的身份繼續待在修道院裏。

    雖然索爾很想直接脫離修道院在枯井下獨自生活,但過於頻繁的進出後院墓地總會被有心人發現,只有回到修道院混跡在孤兒堆裏纔是常態。

    至於逃離修道院更不現實,沒有繳納足夠的供奉金而擅離修道院的孤兒會被扣上瀆神的罪名,遭到宗教審判所的追捕,一旦落網就算不死也要脫幾層皮。

    這是黑暗歷七一五年春天的第一個月,乍暖還寒。

    不論在人們的印象裏七一四年的冬天多麼寒冷艱難抑或殘酷,它終究已經過去,默默回到了時間的輪迴裏,等待着下次降臨人間。

    和索爾在火堆邊所下的判斷一樣,初春冰雪消融後領主擁軍攜帶着物資進入了小鎮,帶來了新的秩序。

    這次的隊伍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龐大,除了擁軍本身,還有一些商隊攜帶着貨物同行,此外還有大批看起來似乎是準備入住灰幕鎮的平民。

    這個時代的人們對於瘟疫並不陌生,實際上每個鎮子在不同時期總會發生些類似的災難。

    經歷了人性的考驗,該死的人死掉後,疾病和恐懼總會過去,生活還要繼續。

    據說這次領主爲了平衡人口,在其餘五個鎮子發起了號召。

    於是許多陌生面孔出於各種原因涌入了灰幕鎮,總有些人在當地生活無以爲繼或者招惹到強敵走投無路,也有些自認爲有眼光的傢伙覺得灰幕鎮這邊有利可圖,因爲災難後的重建意味着更多的機會。

    可能是因爲幸運,或者荒野裏的怪物們忙於冬眠沒有及時醒來,這次這支龐大的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黑暗荒野居然出奇的順利,路上並沒有遭遇到什麼危險的戰鬥。

    隊伍到達灰幕鎮的那一天,小鎮上劫後餘生的倖存者們紛紛跑到主街道邊圍觀,同時對領主的恩情表達了讚美和擁護。

    索爾沒有參與到熱鬧裏,只是遠遠隔着人海站在街角默默看着這盛況空前。

    熙攘的人羣裏新老面孔混雜,索爾突然發現死於這次災難的人也許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多。

    不得不感嘆生命是脆弱的,生命也是強大的。

    蔻維爾姐妹倆的父母並沒有跟隨隊伍一起回來,據說她們的父親受了傷,由母親陪護着在圓木鎮那邊休養。

    不過她們的父親在枯葉嶺有一個兄弟,這次隨大部隊過來接手了喬伊斯家的產業。

    現在姐妹倆和叔叔嬸嬸還有一個弟弟生活在一起,有了新的家庭。

    時隔一年多,幾近凍結的時間終於再次流動。

    索爾覺得自己曾經的一些計劃可以撿起來了。

    此時早晨剛過,小鎮的許多地方已經亮起燈火,修道院裏也早已一片明亮。

    久違的光明重新帶來了安定,不過在這個終日黑暗的世界裏去區分白天和夜晚並沒有多少意義。

    去後院水井打水的時候,索爾在後院生活區域的空地上看見了許多人。

    這是一些和索爾年紀相仿的孩子,大約三十多人,看起來很悠閒,正三五成羣的聚在空地上交頭接耳。

    和孤兒相比他們是不同的,這些孩子每個人家裏在小鎮上都有着一定的實業。

    他們不用參與修道院的任何勞動,除了聆聽神諭鞏固信仰和參與一些日常祭祀外,修道院對於他們並沒有太多約束。

    之所以會出現在後院,也許只是因爲鎮上並沒有多少可供娛樂的地方,他們索性和同齡人混在一起。

    如果付出一筆不菲的學費,修道院還會爲他們開設一些特別的學科,他們能選擇性的學習到識字、社交禮儀、宗教歷史之類的一系列相關課程。

    放眼整個領地,這種所謂的學習對於大部分普通家庭而言意義不大,再加上從別的鎮子到達灰幕鎮來回麻煩而且一路危險,更讓這件事變得可有可無。

    有些家庭即便在意,卻最終因爲需要支出的昂貴學費讓人不堪重負而退卻。

    大部分家庭往往會選擇讓孩子在經過成人禮後就逐漸參與到家族的生意或者農事裏,生活纔是最好的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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