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單狐圖考 >第三十九章 看着你遠去
    雪盈小姐一眼就認出了院子中站着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自己兒時的玩伴,不,不只是玩伴,這是自己兒時乃至於現在,最想給他生兒育女,和他耳鬢廝磨的男人。

    剛見時一下子涌上心頭的狂喜,在雪盈小姐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時,頓時蕩然無存,全身僵在那裏,顫慄着,扶着樓梯扶手才勉強站住。

    羞恥感將雪盈小姐整個淹沒了。

    當自己深愛着的男人站在面前,哪個夢想着愛情的女人,不憎恨自己墮落後的醜陋模樣

    誰不自慚形穢,誰不無地自容

    好在心裏還有股力量支撐着,再加上這些年逢場作戲歷練出來的臨危不亂,雪盈小姐扶着樓梯扶手一步一步緩緩向下走來,走下樓梯,走進了廚房,自始至終都沒有向田俊賢看上一眼。

    今日這涼菜也搗亂,不好好往碟子裏去,不是這邊撒了菜,就是那邊撒了湯。好不容易哆嗦着盛了兩碟涼菜,端起來閉着眼睛使勁皺了皺,轉過身正要出門,卻看見,庭院裏,田俊賢不知何時也轉過了聲來,臉朝廚房,默默的看着自己。

    端着的兩碟涼菜頓時脫手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雪盈小姐躬着腰,兩隻手攥成拳頭抵在眼窩裏,一步步的往後退去。

    退到碗櫥邊,靠着碗櫥滑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肘撐在曲起的膝蓋上,手指插在頭髮裏扶着前額,喉頭間鼓動,強壓着不想哭出聲來。

    田俊賢進來了,一步一步緩慢的進來了,似乎生怕走的太快,驚跑了眼前的人兒。

    走到雪盈小姐跟前,田俊賢輕輕地蹲了下來,伸出手來,想幫雪盈小姐理一理散落在額前的頭髮,踟躇了半天,卻又收了回去。

    兩人就這麼相對坐着,誰也沒有開口,廚房裏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憋得兩人都喘不過氣來。

    一直持續了一刻鐘左右,雪盈小姐身子輕輕的抖了幾下,再擡起頭來,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說道:“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醜”

    田俊賢張了張嘴,發出兩個“呃呃”的聲音,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還是結舌無言。

    十多年未見了,來之前反覆斟酌了無數回的那些話,事到臨頭,田俊賢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打十幾年前聽聞雪盈出了變故之後,田俊賢便急匆匆的離了家,天南海北的到處尋找,可是十多年飄零,心上人卻像從未在世間出現過一般,一絲的痕跡也找尋不到。

    也曾在夢裏夢到過好多次與雪盈相見的場景,每一次哭着醒來,田俊賢都多麼渴望,能將她緊緊摟在懷裏,告訴她別怕,告訴她自己一直都在。

    可如今雪盈就在眼前,自己哆嗦着的雙手卻絲毫不聽使喚

    ,沒有勇氣去擁抱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雪盈拿眼打量了田俊賢一下,乾瘦的身材,臉頰往裏凹陷,眼角皺紋溝溝壑壑,和記憶裏那個壯實的小夥完全不一樣了。

    不過十來年的光景,讓這個正值青春鼎盛的男人,蒼老的似乎經歷了幾百年的磨難。

    情緒慢慢平緩了下來,雪盈小姐看着眼前的男人,悽然的笑意在臉上閃過,站起身來,重新理了理頭髮,說了一句“回去吧”,端起案板上的兩碟涼菜,朝着門外走去。

    臨出門時,已經完全恢復了往日神采飛揚嫵媚嬉戲的樣子。

    富商就倚着欄杆站在屋門口,待雪盈走到自己旁邊,緩緩問了一句:“認識很久了”

    “好多年不見了,你怎麼確定我們認識”

    “連這點事都判斷不了,我怎麼做的成生意”兩人邊說邊坐在了椅子上,端起了酒杯。

    相對無言,默默喝了幾杯,富商放下了酒杯,靠在椅子上,道:“如果你想說說的話,我樂意聽聽。”

    雪盈小姐苦笑一下,抿了抿嘴脣,道:“豐州你知道吧,我倆就是在豐州的一個小山村裏一起長大”

    雪盈小姐和田俊賢兩家院子就在巷子的東西兩頭,自小便兩小無猜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長大點後,哪個少年不多情,誰家少女不懷春,天長日久的相處,自然免不了相互愛慕,認定了對方便是自己今後想廝守的良人。只是少男少女的臉皮太薄,藏在心裏的愛慕一直未曾吐露。

    蒼天到底如何擺弄衆生兩個終日廝混在一起的少年,其實成長的疼痛卻完全不一樣。田俊賢家中對他比較放任,喫飽穿暖,父母便也不多加過問。而雪盈小姐在家裏是老大,父母要求極高,可謂苛刻。在雪盈小姐的記憶裏,父母,尤其是父親,似乎從來都沒有對自己滿意過,從來也沒有賞給自己一個笑臉,或者是一句暖心的溫柔話語,永遠是責罵,是批駁,是否定她的所有。

    年紀小的時候唯一的應對辦法是小心翼翼,等長大點之後,在自卑裏成長出來的強烈的自尊,便開始主導雪盈小姐。沉默寡言的表面之下實際性格要強好勝。心裏永遠鼓着一口氣,要活出個樣子,要站在父母仰望的高處去。

    也正是在這樣的心理之下,當後來的夫婿遇見她,承諾將她帶走,去往離山村幾百裏之遙,父母一輩子都未曾去過的繁華城市的時候,雪盈小姐雖然心裏對田俊賢一千個一萬個捨不得,卻最終還是狠了心跟着夫婿走了。

    迎娶雪盈小姐的那天,坐在掛滿了紅幔的轎子裏,雪盈小姐淚如雨下,眼巴巴望着四周,期盼着田俊賢出現,想最後再看他一眼,可他卻不知躲在了哪個角落,死活不

    出現。

    一直到轎子擡出山村,在官道上走出十幾裏遠,迎親的隊伍後面,才氣喘吁吁跑來了田俊賢,嘴裏帶着悲聲,聲聲喊着雪盈小姐的名字。

    雪盈小姐掀起轎子窗簾,看着田俊賢跑到跟前,滿臉的淚水,苦澀的表情直衝衝撞進了自己的心裏,不由得淚水也涌了出來。

    原本想好和他白頭偕老的男人,現在就站在面前,可自己要成爲別人的新婦了。

    從此天涯一別,不復再見了

    淚水滑過臉頰,將臉上的胭脂都溼了,雪盈小姐邊用手擦拭眼淚,邊強忍着怕哭出聲來。是啊,自己和這個一起長大的男孩,再也沒有軟語輕笑的以後了。

    “就送到這裏吧。”雪盈小姐忽的放下了窗簾,不敢再看他一眼,生怕他的臉龐映在自己的眼睛裏,自己會一時失去理智,跳下花轎,撲在他的懷裏。

    花轎緩緩向前走去了,一直走到了繁華的城市,將田俊賢留在了小山村,留在了村頭的山坡之上,日日的望着進村的路。

    再後來,夫家遭難,雪盈小姐又成了孤家寡人。自感無臉再回山村,也沒有勇氣再去見曾經的那個少年,便無依無靠江湖漂泊,飄到了這秦渡,飄到了“倚帆樓”

    富商在聽到一半的時候,已經醉酒趴在桌上睡了過去,但雪盈小姐還是自言自語的將前塵往事絮絮叨叨的說完,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說完時,東方已經破曉了,雪盈小姐沉默了許久,又站起身來,腳步有些踉蹌,伏在欄杆上往下瞧去,田俊賢依然坐在廚房的門坎上,像一尊石雕。

    雪盈小姐也不說話,就伏在欄杆上看着田俊賢,良久纔開口說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田俊賢猛的站起身子,幾步跨到院子中間,仰着頭看着雪盈,喉嚨動了幾下,想說話,沙啞的嗓子卻並未發出一句完整的話。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說道:“昨晚我在岸邊看見你了,後來我被人羣擠進了河裏,爬上來時你已經離開了,我找了人打聽才找到這裏。”

    “你何必又來找我”雪盈說着眼眶也有點紅了,不過掩飾的很好,田俊賢站在院子裏看不清楚,“咱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你還是你我,我也還是那個山上放牛的田俊賢”說到後來,語氣弱了許多。

    “你還是那麼認死理,”雪盈眼眶裏的淚珠馬上就要涌出來了,努力吸吸鼻子,試圖把眼淚收回去,“可是我已經改名叫雪盈了”

    兩人正在說話,雪盈看見從門口又進來一人。

    卻是昨日給自己算卦的白鬍子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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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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