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我整整五兩銀子。”孫博也不看張軾如何迴應，即刻跑向爲首劫匪的屍身那裏蹲下，然後手伸進他懷裏摸索，一下子便從他身上摸出了自己的錢袋。好在錢袋上沒有沾染鮮血，孫博馬上把錢袋掛回腰間。
“你這夫子，不去看護衛傷勢卻把這不會跑的死物看的這般要緊。”張軾不屑於孫博的重利輕義，自家僕從捨生忘死卻得不到體恤。轉眼張軾便看向正忙着給護衛包紮的汪直，那半大孩子雖然是車把式打扮，氣度上卻更像一個上位者。這二人一對比，張軾便更覺得孫博不成大器了。
“劫匪劫道殺人，拿下交與官府便是，爾等爲何殺了還割去他們首級”孫博拿了自己錢後才注意到這些騎士正忙着拿解首刀割去死去劫匪的腦袋。
“怎麼夫子老爺見其生不忍見其死了”張軾嘲弄道。
“你這軍漢不要斷章取義。”孫博一臉正氣的盯着張軾回道，“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若不是我等出現，這些人回頭便把你們砍了。再說你這死窮酸說誰禽獸”於賢聞言挺刀便走上前來打斷孫博背書，一把攥住孫博的脖領，大有一言不合就砍了他的架勢。
“不要亂來，沒人罵咱們禽獸，你自己不要往裏鑽。”張軾連忙把於賢推開，這小子有時候不着四六，別把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夫子嚇壞了。
果然，一旦逃脫控制，孫博便跑到汪直等人身後，嘴裏不知道囉嗦些什麼，看嘴型倒是合了“君子”、“畜牲”、“禽獸”之類的詞彙，直把給護衛包紮完畢的汪直笑的前仰後合的。過了一會兒，衆夜不收收割完人頭，汪直才終於止住笑意。汪直先是打量了張軾一陣，才返回車裏拿了一樣物事走到張軾身前。
“你便是大同左衛夜不收張軾我知道你。”汪直說着便向張軾遞出了他的象牙腰牌，上書“提督西緝事廠汪”七個大字。
“不知是汪廠公駕到，還請廠公恕罪。”權傾天下的汪直可不是張軾能直視的存在，看罷腰牌張軾即刻跪倒在地。張軾身後衆人聽聞張軾言語也呼啦啦的全部跪倒在地，於賢那小子更是嚇得渾身哆嗦，剛纔自己可是差點揍了汪直的從屬。
“爾等忠勇殺賊，何罪之有”汪直把腰牌收回懷裏，一把拉起跪着的張軾，然後示意衆人起身。衆人這才起身，唯獨於賢還哆哆嗦嗦的跪倒在地。
“你這軍漢，還得廠公親自把你扶起來嗎”說話的是孫博，他看於賢已經嚇得夠嗆，只好開口把於賢叫起，不過口氣也不太好聽。那於賢聽聞此言便知道孫博不再計較，雙臂一撐從地上站起，然後也不搭理同袍嬉笑，徑直走到張軾身後。
“廠公謬讚了。”張軾站起身來躬身抱拳作揖再向汪直行禮。
“我這有一副蒙古王廷地圖，聽聞便是你從草原上帶回的。”汪直並不避諱衆人，當衆就拉着張軾的手上了騾車。汪直此時不過十五六歲，與張軾也就一兩歲差距，二人年齡相當，汪直又自小喜愛兵事，第一印象上便對張軾格外看重。二人登上騾車，等汪直進了車廂，張軾才躬身鑽了進去。汪直所駕騾車外表尋常，內裏裝飾卻格外豪華，車身俱用皮革絲帛包裹，至於休息的座椅也是巧匠製作，靠背掰下便可作牀用，至於底部都是羊毛做的地毯鋪就。汪直坐到座位上，示意張軾靠着自己坐下，然後拍了一下身邊廂板上的機關，廂板一塊木板緩慢的放下，一個書架摸樣的暗格出現，汪直直接從一堆書冊中挑出一張紙。
“瞧瞧可否知道這個地方。”汪直拿手指了地圖上一處方位。
汪直手裏這地圖是按照錦衣衛的密本破譯後繪製的，所以張軾還是第一次看到。對照着腦海中左衛懸掛的地圖，參考自己的兩次出擊，張軾先是確定了大同鎮位置，再將目光慢慢的走向汪直手指的位置，“威寧海”。張軾目驚口呆，這滿都海跟達延汗是找死嗎原來滿都海跟達延汗遷王廷於威寧海目的是準備攻擊亦思馬因，他們從未將大明的威脅放在心上，畢竟土木堡之後大明一直沒有北征蒙古的先例。
“爺爺詔命我等攻擊亦思馬因，而我等分析若是擊殺了亦思馬因，對蒙古王廷來說卻是大爲有利。”汪直把地圖放回書堆，再把暗格合上，卻又拍開一個暗格，從裏面摸出一個銀質酒壺。汪直擰開壺蓋，先灌了一口，再倒了一壺蓋遞給坐在身側的張軾。
“你要知道就是那朝中大臣，我端一杯毒酒過去，他們也得痛快的一飲而盡。”汪直嚴肅的說道，忽而噗嗤一笑，“放心，這不是毒酒，我那一開始不是喝了嗎”。
“那卑職恭敬不如從命了。”張軾說着便一仰頭把壺蓋裏的黑色汁液一飲而盡。張軾本以爲杯中之物像之前自己偷喝過的酒一樣如同口吞火碳般感覺，卻不想入口便覺一股酸甜順着自己的喉嚨順着食道直達肚裏，冰涼的感覺刺激的張軾打了一個哆嗦。
“哈哈，我就知道你沒喝過這東西。”汪直看到張軾打了一個哆嗦便不由捧腹。遠離朝堂最大的好處便是不用喜怒不形於色了，這才短短的時間，前面孫博現在的張軾都讓汪直有了童真般的感覺。
“這叫玄汁，唐代便有了，民間一般叫酸梅湯。”汪直平日裏口淡了便經常飲用此物。酸梅湯，在京城裏幾乎人人都喝過的東西，沒想到在邊關唬住了一位堂堂從六品的大明武官，邊關困苦由此可見一斑。
“確實好喝，不過卑職見識少，被冰激了一下。”張軾尷尬的把手裏喝空的壺蓋遞給汪直。
“我這還有很多，這壺玄汁便送你了。”汪直擰上戶蓋，把手裏的銀壺直接遞給了張軾，而張軾也慌忙雙手接下，“不知張小旗可敢跟我去那威寧海走一遭”。
“身爲大明軍人，馬革裹屍便是最高榮譽。若是廠公看得起卑職，卑職自然甘爲馬前卒。”張軾跪下打算抱拳領命，卻又抱着一個銀壺，只好把銀壺放下再抱拳領命。
“好果然不負先皇賜下的忠勇剛毅四字。”汪直拍打着自己大腿叫好。而後，汪直便又從暗格拿出各種喫食零嘴，跟張軾邊喫邊聊，順道打發時間等身後大隊人馬前來匯合。可憐張軾，第一次見如此位高權重之人，還不得不加着小心努力迎合着汪直的心思，以至於那些從未見過的可口小喫都沒嚐出滋味。
“還是長得醜點安全啊。”於賢心道，張軾汪直二人進了車廂便不再出來，於賢記起逛窯子時聽窯姐兒講的太監軼事，不禁爲自己長的不入汪廠督法眼而慶幸。已經正午，夜不收們在周雲的指揮下埋鍋造飯，等飯熟了便邀請孫博跟四個傷痕累累的西廠番子一起喫飯。
約莫到了申時，一隊百十人的騎士從南向北打馬而來。從騎士穿戴來看像是京師十二團營斥候，果然騎士背後也是跟夜不收一樣綁縛着小旗，上書“揚威五軍營”五個大字。來人是京師十二團營楊威營下五軍營前驅斥候。
“廠公可是在此”看見汪直騾車而且周圍躺着許多沒了腦袋的屍體，五軍營斥候百戶滾鞍下馬，謹慎的盯着周雲等人，徑直來到孫博面前恭敬的問道。
“可是王百戶到了”汪直早就察覺到動靜，也發現面前張軾的拘謹，於是直接開口詢問。
“正是卑職，不知汪爺爺可還安全。”騾車外王百戶跪倒在地而後雙手伏地差點都趴下了。
“幸虧有大同左衛夜不收趕到，若不是他們，那些躺着得無頭屍體便是我們幾個了。”汪直心裏突然來氣，但又怕嚇着身邊的張軾只好作出假裝發怒生氣的樣子。倒是討得張軾許多好感，這汪直也不是不近人情。
“卑職罪該萬死，還請汪爺爺責罰。”以前王百戶也曾因爲追趕不及遭到汪直責打，可是碰到汪直遭遇危險卻是第一次，王百戶嚇得面色蒼白幾近尿了褲子。
在王百戶度日如年的等待中，汪直終於走下騾車。
“看你沒出息的樣子，我便如此令你恐懼嗎”汪直來到跪着的王百戶面前蹲下問道。
“不不，汪爺爺面顯佛相，卑職只是敬畏，不是恐懼。”王百戶頓時被嚇得半死，哆哆嗦嗦的把話說了出來。
“行了，待會兒領二十板子，長長你這記性。”汪直難得一見的從輕發落了王百戶便跑去看周雲等人喫的是什麼。喜得王百戶趕忙爬起跑向不遠處停下的馬隊，還沒跑到呢就脫了褲子對着手下袍澤大喊，“快，二十軍棍，狠狠的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