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裏溝壑縱橫,黃沙飛塵,無間的歲月過後,這裏更像一個半截身子埋在土裏的佝僂老人。
“萬業哥你怎麼做了佃戶”
唐萬業心裏一苦,面上更羞,隨後微微一惱:“我不做佃戶喫啥,穿啥”
“那”說話的人兒顯然還有下文,但是所有的話已經被唐萬業給堵住了。
唐萬業彷彿不用猜已經知道了來者的話意,頭也不回的趕着黃牛,揹着犁耙向一片肥美的井田中走去。隨着他的走遠,才飄來一句話,彷彿哽咽着:“吳哥兒,我已經不是半大的孩子啦以後莫要尋我來玩啦”
吳哥兒一時呆在原地,明明昨個兒還要仗劍走天涯,修玄練氣士怎麼一夜之間就轉性了呢就當所有的誓言不存在了呢
望着唐萬業就那麼走遠了,吳哥兒顯得有些孤寂,有些落寞,還有些氣惱。難道從此我吳蒼穹在神農山就沒有一個可玩的伴了嗎
突然之間,吳蒼穹覺得神農山的前山沒有以前好了。雖然此刻的前山,也像往常一樣,村落幽幽,炊煙裊裊,時而有大黃狗探頭,時而有大公雞立牆,更美的是村東阿婆家的那樹仙桃剛熟。
這就是吳蒼穹今天來前山的目的,可是現在即使吳蒼穹有心去摘,但那仙桃想必此刻喫在吳蒼穹肚裏也沒味了。每個孩子都知道好喫同享,所以還有什麼比好喫同享更有味道的呢
本來今早村東的阿婆就往後山的“聖王祠”敬獻了兩顆仙桃,可是阿祖爺就是不讓吳蒼穹動那兩棵仙桃。
自從吳蒼穹記事以來,阿祖爺就一直守着聖王祠。每年這裏的香火也越來越少,今年就只有村東阿婆送來的兩顆仙桃。
想想村東阿婆的那份真摯:“哎呀老婆子沒財沒物,孝敬聖王祖宗的只有院子裏的那樹桃。這不,都還沒熟。我就挑了兩顆最先熟的獻給聖王祖宗來。求聖王保我眼不瞎,沒病災不然我這孤老婆子可怎麼辦呢沒兒沒女的可憐吶”
“阿婆阿婆,將來我照顧你”吳蒼穹眼睛一酸,對嘮嘮叨叨的村東阿婆說道。
“去去去你這臭小子少在這裏杵。你當我不知道你是爲了先喫一口先桃”阿祖爺一時對吳蒼穹嚴厲了起來。
“看你這老脾氣,嚇到了吳哥兒。吳哥兒可是受聖王祖宗的氣息薰陶的,這娃兒心好,你個老頭莫要嚇着他”
自知喫桃無望的吳蒼穹,就先村東阿婆一步下山。當然這好事怎麼能少了唐萬業呢可是現在唐萬業變了他都對不起他的名字
想他唐家一門,從他祖爺爺唐一念開始,就夢想有十畝井田,不再是鹹鹼地脈上的草頭人。他祖爺爺之後,他太爺爺唐十樹又爲此拼搏,之後是他爺爺唐百苦再爲此奮搏。到了他阿爹唐千功時,他爹唐千功終於有了遊歷百里的成就,回來就能獲得十畝井田了,奈何現在他唐萬業是抽什麼瘋了
吳蒼穹不知生什麼氣似的,格外惱怒。都說人怒生橫禍,這不,在回後山的路上,吳蒼穹就碰上了一件更加倒黴的事。
話說神農山的後山,除了聖王祠中阿祖爺和吳蒼穹兩個外。後山還有一戶人家,就是玄門呂氏。要說這呂氏,也是不得了,是玄門仙劍呂純陽的後裔。
只是這玄門呂氏,自二十年前來到神農山,便一頭扎進人跡罕至之所,佔據福天洞地,佈下歸隱結界,之後就閉關絕戶,再未出現過。
是以吳蒼穹不知道在神農山的後山,還有這麼一戶人家。正是如此,吳蒼穹才把整個後山當成自己家,生氣了就嘯傲山林,孤單了就獨上青峯。
這一次,吳蒼穹還如往常一樣,在後山回家的路上,踢着石頭,唱着歌。
歌詞是:打起黃袍兒,莫教忒蠻橫還我血汗丹,不要爾小命
“喂,你能不能不要哼哼了吵死了”
唱歌的吳蒼穹被這聲呵斥嚇了一跳。然後又前後左右的望了望。
“對,說的就是你還東張西望幹什麼”
“我在唱歌”
“對,你在哭喪”
“嘿,我說你個小片丫,你知道我是誰麼就敢這麼和我說話”吳蒼穹瞪着不遠處的一位小女娃。只見她不過一劍高,還是一個人。便仔細打量起來,看她身穿天青色霓裳,頭戴兩隻金色的振翅小蜻蜓,彆着黑飄的頭髮,眉毛細細睫毛長,眼睛烏溜大又圓。只是到了鼻子下面就不美了,一張寒俏臉,一口毒舌嘴,外加攥緊的小拳頭,再加上瞬間能換青白眼。
“就你,有八歲了麼還看我沒劍高那你又有我高麼”不知名的女孩清冷的說道。
“啊,她能讀心術”吳蒼穹在心裏驚呼了一聲,感覺第一回合自己就敗了“不行,我不能被小片丫給比下去”一時間吳蒼穹又有了鬥志。
“嘿嘿,這你就不懂了,別看我只有八歲的身材。其實這身材裏,裝着一顆三千年的靈魂。”
“所以呢”
“所以別看我還沒過九歲的生日,可是我已經三千歲了。”
“呵呵,有意義麼你沒聽說過好狗不擋道”
“你是逼我放大招”
“哼,你以爲你我打不過你”
“好”
“你流氓,你骯髒,你齷齪,哪有不揹人,就地脫褲子”
“我肚子疼不行麼”
“你等着,我讓我師兄師姐來揍你”
“哈,跟我鬥。小爺怕過誰”
天俏俏的晚了,後山也靜了,蟲兒開始唱歌,鳥兒開始歸巢。有的人已經忘記了過去發生的事,可有人還要追究過去發生的事。
“啊,小師妹,你怎麼梨花帶雨的”
“對啊,小師妹,誰欺負你了,師兄師姐幫你報回來”
“他粗鄙”
“誰啊”
“他亂改詩,還改的不倫不類”
“什麼啊”
“原本是: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能到遼西。”
“嗯,不錯,小師妹又進步了”
“可是他改的是:打起黃袍兒,莫教忒蠻橫。還我血汗丹,不要爾小命”
“嚇,這小子狂啊是該好好打擊打擊。他以爲他是蒼天道統中的一代人傑黃金甲啊”
“對,小師妹,這個仇師兄們替你報了”
等一大羣人都走了,最關心小師妹的的蘇蘇師姐才問道:“青瓶兒,你就因爲那個人很粗鄙就這麼委屈麼”
“啊不是的,他還他還隨地小解”呂青瓶的聲音弱弱的,但是咬牙切齒很兇殘。
“這樣啊,師姐帶你去教訓他。”
“怎麼教訓啊,他可是個無賴加流氓加粗鄙加”
“放心,師姐已經想好了。不僅教訓了他,還讓你道心上的這層陰影快些散去。”
“還是師姐好。”呂青瓶吐了吐舌頭,鑽進了蘇蘇師姐的懷裏。
“傻丫頭,你可是我們的小師妹啊呂家只剩下你一個了”只是這最後的一句話很輕很輕,呂青瓶都沒有聽到。
桂落烏升,又是一個豔陽天。阿祖爺望着走向後山的吳蒼穹,喊道:“今天你不去前山了”
“不去了,前山玩夠了,我想去後山喫野蜂蜜。”
“我看你是想被野蜂蟄吧”
“哪有再說野蜂現在已經蟄不疼我了。上次,一隻野蜂蟄我,我沒事,它反倒氣死啦爺爺不用擔心我。”阿祖爺是外人對吳蒼穹爺爺的稱呼,而吳蒼穹一直稱呼爺爺。
直到很多年以後,呂青瓶才知道,當初以爲吳蒼穹他爺爺就是吳爺爺的想法是個錯誤。吳蒼穹的爺爺不是吳爺爺,他姓姜,叫河伯。
阿祖爺是一個慈祥又頑固的老人,他只有聽到吳蒼穹的“毒蜂蟄不死他”這句話的時候,纔會若有若無的發一聲沉重的嘆息。
吳蒼穹的血脈,關係到一個極大的祕密。
阿祖爺板着一張臉,向吳蒼穹喊道:“我還不知道你,一不開心就要去被毒蜂蟄,喫蜂蜜反而是次要的”
“我也不知道爲啥,這樣我才能快速的擺脫心裏的所有不高興。”說這話的時候,吳蒼穹已經跑很遠了。
“你這是以痛治痛”
“那爺爺你有更好的辦法麼”吳蒼穹問這句話的時候,阿祖爺已經看不見吳蒼穹的背影了。
“孩子,這些痛楚本不該是你揹負的,可你註定了要去揹負”然後阿祖爺又把目光望向了聖王祠中的神農雕塑。喃喃道:“爲了神農氏,我們這樣做好麼他失去了一個孩子本該有的歡樂,親情,友情,只孤獨的在這裏,在這裏以夢的形式傳承我們人族的輝煌。我們培養過無數個孩子,可是他們都化身成了腐朽,他的前程又如何呢”
沒有人回答這呢喃,一場雨突如其來,聖王祠中就噼裏啪啦的亂響。原因無他,整個聖王祠上覆蓋的全是青銅瓦,這是一座青銅鑄造的祠堂。祠堂的屋檐下掛滿了風鈴,傳說每一位神農族人的逝去,都會化作一串叮噹響的風鈴,彷彿在訴諸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