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上臺表演的吳媚娘不免喫虧些,李師師的舞蹈驚豔了整個樊樓,大家還沒有完全從那意境中擺脫出來,她接着上臺表演,被映襯得黯然失色。
臺下稀稀疏疏的掌聲讓吳媚娘感覺一陣悽楚,只能行禮答謝,默默走下舞臺。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燈光依舊,接下來輪到壓軸了。
封宜奴的出場沒讓觀衆失望。
她一身及地的白緞長裙曳地而行,餘外周身再無別樣裝飾,顯得冰清玉潔,天然雕飾的楚楚風致。
與她妖媚的容顏形成反差,這種反差令觀衆有些興奮。
於是掌聲雷動,喝彩聲不絕。
臺下不知多少人心裏有齷齪的念頭,恨不得撕開那清白的裙子,瞧瞧裏面是何等的景緻。
封宜奴身子旋轉,裙子舞動,她口中吟唱着。
“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髮多。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僅僅一首詩,伴着一段舞蹈。
詩的頸聯和尾聯卻震撼了衆人,那塑造了怎樣的一份意境啊
天上的星辰是滾落的玉珠,粒粒飽滿地落盡湖水,在水波的搖動裏氤氳開來,這是夢吧
把夢和現實,藝術般的聯繫到一起。
實在太驚豔了
中樓樓閣上的李師師卻鬆了一口氣,詩雖美,卻難以給她造成威脅。
花魁之名是她的了。
舞臺下的王詵感慨道:“這是我聽過意境最美的詩,滿船清夢壓星河那畫面感,難以用語言形容。”
一旁的秦觀笑道:“晉卿擅長山水畫,何不畫下來”
王詵聞言頷首道:“那我回家便試試。”
“各位,這花魁”
周邦彥環視衆人,拱手問道。
黃庭堅捻鬚道:“李姑娘更出彩一些,你們覺得呢”
“附議。”周邦彥點頭。
“可。”
衆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齊聲道。
除非有壓倒性的優勢,否則大家還是傾向於李師師奪魁。
畢竟今兒個是李姑娘出道之日,君子有成人之美嘛。
再說大家或多或少收了中樓的好處,字畫金銀珠寶
在場的讀書人對此詩讚不絕口,可許多糙漢子有些不滿意了。
雷聲大雨點小
壓軸出場就這好歹也多跳幾下舞蹈啊。在他們看來,封宜奴這是自知敗下陣來,所以便隨意應付大家。
於是舞臺下方傳來陣陣噓聲,隨即噓聲四起,以這種方式表達不滿。
李師師抿嘴哂笑。
臺上。
封宜奴笑靨如花,揚聲道:“有請奴的貴人登臺。”
聲音婉轉,傳遍了樓內。
貴人
難道是寫那兩首詩的才子
衆人有些期待。
究竟是誰
西樓三樓飛橋上,張邦昌執酒笑道:“莫不是德甫吧”
李迥撇撇嘴道:“怎麼可能他哪能應付這大場面。”
舞臺後方的趙明誠手捧鳳尾琴,心下有些無奈,這是剛剛商議好的,他需彈琴相助。
唉,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得益於老爹從小的培養,他倒也是琴棋書畫皆拿手。
於是不再猶豫,邁步走上舞臺。
“竟是趙明誠”
有相熟的士子驚聲尖叫。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舞臺。
那男子身高八尺,在燈光的照耀下,俊逸的五官更顯出塵,頭上並無束髮,長髮飄散而下,使他更加如同畫卷仙人。
那一瞬間,在大家眼裏,絕美的行首封宜奴成了配角。
彷彿他纔是主角
王詵嘆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正夫家的三郎。”
秦觀詢問着:“可是桃花庵歌的那位”
“不錯”
秦觀感慨萬千,敬佩道:“後生可畏啊”
一旁的黃庭堅臉色有些難看。
人羣中。
“姑公子,他是老爺的學生耶。”
那書生“男子”嗤鼻道:“哼虧我爹還天天誇他,整日混跡煙花場所,不過如此”
“可他的詩真的很好啊。”
“詩好人卻渣”
舞臺上。
封宜奴對着趙明誠淺淺一笑,臻首輕點。
趙明誠把琴放在小几上,手指勾着琴絃,開始彈奏。
所有人都在注視,都在傾聽,難道封宜奴還有絕技
連李師師都攥緊了帕子,神色有些不安。
音調起。
衆人訝異,好奇特的調子。
這是趙明誠獨創的
可調子太悽婉哀涼了吧
正當大家不知其解時,臺上的封宜奴悽然而歌:
“戲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歡唱離合無關我
扇開合鑼鼓響又默
戲中情戲外人憑誰說
慣將喜怒哀樂都融入粉墨
陳詞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
臺上人唱着心碎離別歌
情字難落墨她唱須以血來和
你方唱罷我登場
莫嘲風月戲莫笑人荒唐
也曾問青黃也曾鏗鏘唱興亡
道無情道有情怎思量~~~~”
歌聲唱罷,琴音消散。
安靜
整個樊樓悄然無聲,一絲聲音都沒有。
所有人還沉浸在悲傷淒涼的情緒裏。
無法自拔。
有些感性的人臉上流淌着淚水,特別是勾欄女子,已是泣不成聲。
突然。
沉寂被打破了,卻是嚎啕大哭聲,哭聲彷彿有魔咒,傳染着許多人。
那老鴇甚至哭得快昏厥了。
趙明誠無語,這樊樓快變成火葬場了,一羣人哭個啥啊。
俄頃,在場衆人才收住哭腔,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聞所未聞的曲調歌詞。
一首曲子,竟然有這麼大的感染力。
這難道就是真正的仙音
“啪”
掌聲起。
隨之而來的卻是鋪天蓋地的掌聲,綿綿不絕。
晏幾道嘆息道:“位卑不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吾等何嘗不是”
王詵輕聲道:“天下琴曲樂聲,該以此曲爲尊。”
三樓的李迥擦掉眼淚,服氣道:“連琴曲都登峯造極,還有什麼是德甫不會的呢”
張邦昌眼眶泛紅,幽幽道:“唉,真想再重聽一遍。”
樓內衆人也是議論紛紛,讚歎歌頌。
舞臺上方,趙明誠起身拂袖,走下舞臺。
人羣每個人看向趙明誠的眼神充滿了敬佩,這就是東京城的大才子。
謫仙般的人物
人羣散開一條通道,趙明誠向臺上的封宜奴點頭,便默默離開樊樓。
西樓樓閣上的李師師一雙怨恨十足的眸子,望着趙明誠的背影。
她敗了。
出道之日被人砸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