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白毛的面貌、身體、四肢、手腳皆和人類別無二致,分明就是個身體瘦弱的人類女孩,也就八九歲的樣子。
“呵呵。”那嫫母聽到聶傷的驚叫,也不在意他的身份,面色和善的說道:“你再仔細看看,它是不是人?且放心去看,它中了巫毒,一個時辰之內不會醒來。”
白毛已經徹底昏迷了過去了,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聶傷走到她跟前,小心的揭起長髮細細觀察,發現她的確和人類有些不同。
首先皮膚異常蒼白,渾身毛髮也是白的,不但頭髮雪白,就連眉毛和眼睫毛也一樣的白,渾身上下白的就像一個雪人。
她的手指很長,指甲又尖又硬,半睜的眼睛也明顯比正常人大一圈。還有那雙一看就不似人類的紅色眼珠,紅的晶瑩剔透,就像紅水晶一樣,中間是一圈紫色的瞳孔。
“瞳孔和眼白是分離的,只有人類纔有這樣的眼睛!”
雖然眼白被紅色代替,但聶傷可以肯定,她絕對是人類,是某種身體特徵比較特殊的人類。
他心中確信,卻不敢出言否定。這兩個黑袍人應該是身份高貴的巫祝,那嫫母能和顏悅色的與他對話,已經給足他臉面了,再要多嘴的話就是不知死活了。
不料那嫫母見他悶頭不語,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眉頭一皺,語帶冷意道:“此爲褻妖,雖然形貌類人,和人卻大不一樣。”
“後生,不要爲它的外貌所惑。此妖陰邪惡毒,愚昧殘忍,當年……算了,不與你多說。總之,你記得,它不是人即可。”
“是。”聶傷哪敢再多言,急忙點頭應聲。
嫫母盯着他打量了一下,不再理會,問那渾道:“我鬥耆國一直按時祭養褻妖,從無懈怠,爲何此妖會突然現身?”
渾搖頭道:“晚輩也是不解,待我回去查一查,看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嫫母思索一下,用力一擺手道:“不用查了,你將這裏的情況報與大史即可,他那裏自然會找到原因。”
“遵命。”渾恭敬的抱手施禮。
“唉。”嫫母的目光從褻妖身上移開,擡頭看向遠方,嘆道:“褻妖乃不祥之物,現於地上,其國必有血光兵災,不知會有何災難降臨我鬥耆國中?”
渾聽的心驚,腰不由自主的彎了下來,瘦高的身體和嫫母處於同一高度,大嗓門也亮不起來了,低聲道:“最近野人不斷擾我北境,聽說北邑壁對面山中可能藏有數千野人,會不會應在此處?”
“我亦不知。”嫫母輕輕搖頭,“占卜問神之事不是你我所長,還是交給大史去頭疼吧。”
“嗯!”渾使勁點頭,聲音又大了起來,“大史貞術,少有人及,只略遜王族之祝,他一定能佔出結果,助我鬥耆國安然度過此難。”
嫫母見他緊張,又笑道:“災相而已。此妖年幼,又未作亂,想來將至之兵禍也不甚重,你勿要太過憂懼。”
渾聽到此言,吐了口氣,臉上神色輕鬆不少,略尷尬的笑笑道:“嫫母,那……此妖該如何處置?”
“哼!”嫫母一震手杖,一臉冰寒,“低賤污濁之物,享我鬥耆國三百年祭養,還敢現身鬥耆之土,看來是時間久了,忘了人國威怒,忘了懲罰之痛。”
她看向地上的白毛,冷冷道:“將它繫於院中三日,暴於天日之下。”
“三日?呵,它必死無疑!”
渾咧嘴笑了笑,忽然笑容一滯,“此物身上晦氣極重,留在國中,時間越久,怕會越不利我國。倘若死在天光之下,定然怨氣沖天,凶兆更顯。”
他好像不敢殺那白毛,猶豫道:“不如鞭打幾通示以懲戒就放了吧?”
嫫母斜眼聽他說完,失望的搖頭道:“它是災相,不是災難。唉,渾,都說你有膽魄,我看你是無膽又無識。”
渾漲紅了臉,吭哧幾聲,再也不敢說話。
“生死皆有天定,就讓天帝決定它的命運吧。”
嫫母擡頭望天,面無表情道:“若天帝憫之,陰雨三日,它自然能活。不然,天光浩浩,滌盪陰穢,它的怨氣又算的了什麼呢?”
渾不再多嘴,回頭一揮手,對一衆賤奴下令:“將此妖鎖在那株枯樹下。”
聶傷不願動手,另有膽大的賤奴撿起銅鏈一頭,將白毛拖到枯樹下,又把銅鏈繞在樹幹上,最後用木釘把鏈上銅環釘入樹縫,只留了不到四尺的長度給白毛。
“聽他們二人的話中意思,這小孩好像很怕陽光。但願這三日天不要晴。”聶傷看着薄薄的雲層,深知這種可能性太小了,無力的喟嘆一聲,被驅離了院子。
……
“老鮎,你知不知道院中那物的事情?”從荒屋返回,他們又被使去修路,聶傷走到乙棚的地方,靠近老鮎詢問白毛的情況。
老鮎左右看看,手中的木?在地上四處亂搗,低頭問道:“你還想着那東西作甚?”
聶傷直言道:“我不忍心看那小女孩被曬死。”
“嗨!”老鮎停下手裏‘工作’,無奈的說道:“那個女巫不是已經給您說過了嘛,它叫褻妖,不是什麼小女孩。”
聶傷態度堅決的說道:“不,我敢確定,她就是人,一個人族小女孩!只不過樣子長的與我們有些不同罷了。”
老鮎無語,腦袋垂着,半晌才道:“它看着像人,其實有很多地方和我們很不一樣,隨便一個人見了它,都不會把它當成人。它就是妖物,你難道看不出來?”
聶傷也覺得和他這種文盲說的費勁,還是忍不住辯道:“世界之大,人種繁多,長相也各異。我還知道西南萬里之外,有人膚若炭黑,夜不見人,比那小孩更加怪異,其他族人亦視之爲人,不以爲怪。”
“一聽就是胡說。”
老鮎根本就不信,撇嘴道:“要說黑膚之人,當然有,可最多也就比烏鼬那黑廝再黑兩三分而已。黑如炭?怎麼可能,那還是人嗎?真有的話,也定與那褻妖一樣,是非人之物。它們一白一黑,都是妖怪。”
“……此番言論要放美國你死定了。”這下輪到聶傷無語了,推了下老鮎,很不耐煩的喝道:“別管她是人是妖,你就說知道些什麼?”
老鮎很畏懼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老實說道:“這褻妖嘛,好像,據說是一種瀆`神之物,被不知哪個神所詛咒,身魂極穢,見日光便死,只能住在地底洞穴之中,從不上到地面來。常人見了它們,還會黴運沾身。”
“我就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他一掄胳膊,抱怨道:“你那個‘小女孩’,不知跑地面上來做什麼,連累我也沾了黴運。呸呸呸!”
老鮎朝地上使勁吐了幾口唾沫,見聶傷的樣子好似真的關心褻妖的死活,不由翻了個白眼,“我們這些賤奴連自己能不能活都不知道,你還有心思管一個妖怪,先管好你自己吧。”
聶傷默默的從他身邊走開,老鮎在後面看着,又叫道:“只要不被太陽照到,再多沾水,它也許能熬過三天。”
“廢話,那院子裏就一棵光禿禿的枯樹,哪裏有遮陰的地方。”聶傷心思不定的‘忙碌’着,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如此關切那個小女孩。
“難道是因爲被商人掠走的妹妹?唔,很有可能。”
他這一世有個異母妹妹,年齡也八九歲,同樣身體瘦弱,皮膚蒼白,長長的頭髮,二人的感情非常好。
想到這裏,他心情愈發黯然,感到胸中堵的難受,一捏拳頭,暗暗叫道:“一定要想辦法救她!”
……
傍晚回到圉棚,烏鼬幾個還是給他省了大半筒粟米飯,聶傷沒再推辭,乾脆吃了。因爲食物不多,加之心裏又揣着事,夜間的訓練量減少了一些。
他練的一身汗躺回鋪上,身體疲憊,卻難以入睡,一直在思考着解救辦法。各種方案在腦中逐漸成型,又一一否定,最後剩下唯一一個成功機率最高,風險最小的。
“明天家奴一來,就告訴他們,我把刀扔在荒屋裏了,昨天出發的急,那個家奴根本沒注意拿了幾把工具,不會懷疑的。”
“那可是價值很高的青銅刀,他一定不敢放棄,定會讓我回去找。回來時就說自己記錯了,大不了挨頓罵。”
“到了院子,我便抱一捆草給她,讓她遮太陽,再在枯樹下挖個水坑爲她供水。這一切都要設計的像她自己做的一樣,不能留下我的痕跡。”
想到辦法,聶傷總算安心了,嘴角掛着笑,“心有牽掛,必有所夢。今天我應該能夢到聶國的妹妹。”
神思越來越模糊……
“仲兄!”一個笑容甜美的瘦小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覆殷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