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畫面就這麼重複,無休無止,似乎永無盡頭。
我無數次看着他們被子彈擊中,血肉橫飛地倒下,而擊中他們的人,我見過。
就在很久很久之前,在我的夢境中,那個泰國村寨外的山洞裏。那個男孩。
很久很久之前了嗎我忽然一驚,我究竟已經這樣看着已經過了多久
幾年還是幾十年
忽然之間畫面又變了,無數的野獸奔騰跳躍着撲了過來,就在我眼前,把我撕成了碎片。
我就這麼看着。看着自己一次次被撕成碎片。
身上的痛楚那麼的真實,真實到了恐怖的地步。
這種詭異的感覺讓我覺得,我已經沒有什麼思考能力了。
野獸們似乎在逐漸變小,每次都在更遠處將我撕裂。直到我再也看不見它們。
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忽然有了一束光。
一個女孩,緩緩走來。
光束慢慢變大,而那個女孩的面容,也逐漸清晰。
我忽然感覺到了恐懼。
我知道她是誰。
她走到我面前站住,笑道:“你好。”
我根本無法發出聲音,但腦子卻在回答:“你好。”
她又笑了笑,問我:“我好看嗎”
我看着滿身血污的她,覺得有些窒息。
女孩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笑道:“很難看吧我也覺得這樣不好看。”
她轉了個身,道:“現在呢”
一身簡單中性的男孩裝束,清爽開朗。似乎在哪見過。
她又轉了個身,一身整潔的正裝,顯得亭亭玉立。
似乎看我不做聲,她再次轉身。麻衣跣足,葛帶纏腰,瀟灑飄逸。
我看得有些眼暈。
女孩盯着我的眼睛,輕輕地道:“本來我也可以像她們一樣的。”
我在心裏道:“是的。”
“但你卻一槍打死了我,毫不猶豫。”
我的腦子道:“是的。”
女孩輕輕咬着嘴脣,道:“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雖然你不是我們國家的人。但自從你在洪水裏把我救起來,我就很喜歡你了。”她頓了頓:“可是你卻殺了我。
你們殺了我的阿爸,殺了我的哥哥,也殺了我。只不過因爲我們要活下去。”
我沉默。
我記得那個雨夜,記得那片山林,記得戰友在我身邊倒下,也記得我毫不猶豫地開槍。
似乎我的沉默讓她憤怒,女孩咬牙道:“本來只要我們再出幾批貨,我就能像那些女孩子一樣生活,甚至比她們更幸福。我甚至想過,到你們國家,和你一起生活。”
她的面容變得蒼白,道:“可是我死了。你也快死了,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她伸出手,問我:“你願意懺悔嗎爲了殺
死我而懺悔,到我這裏來,和我在一起。至少不用再麻木地忍受這現在這種無盡的折磨。”
我說不出話,只能直視着她的眼睛。
良久良久,她嘆息道:“你真的是個怪人,那你繼續承受你該承受的死亡吧。”
似乎是起了一陣風,一切都歸於黑暗。
我在等待下一個幻象。但卻沒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餓了。我從來不知道,“餓”居然也能如此錐心刺骨。
當我恨不得把自己吞下去的時候,我渴了。然後,各種各樣的不適感接踵而來,不斷地在我的體內絞動。
我以爲那就叫痛不欲生,後來才知道,我錯了。
真正的痛苦,是連“餓”的感覺都感覺不到的時候。一切的感覺都消失的時候。
一切就那麼一直下去。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氣味,什麼都沒有。
甚至連思考都已不能。卻又完全清醒。
我忽然很想鬆開手。
只要讓我放鬆下來,一定可以睡着,再也感覺不到這種什麼也感覺不到的折磨。
但就在這時,忽然傳來“呼”地一聲。
這不是幻覺,在這完全沒有感知的環境下,這輕輕的一聲,在我耳裏卻如炸雷。
我猛然間能思考了,想到的第一句話就是:“當你想放棄的時候,就是最需要提起一口氣的時候。因爲那口氣,代表了可能性。而可能性,就是我們活着的意義。”
我忘了這話是老爸說的還是我們政委說的了。
我有預感,我一定會再次聽到。而那個聲音,就是我的可能性。
一聲、兩聲當我第四次聽到這聲音的時候,手指忽然傳來一陣涼意。
一道白色的線條,從我緊摁着的玉扣開始蔓延,順着我的手指,一路向上,直到我的額頭。在那一瞬間,我似乎看見前面的黑暗深處,出現了一道光。
葉秋毫說過,那個玉扣,是我在夢境之中的撒手鐗,只有在某個特殊的情況下,纔可以使用。而我就在那個時候摁了下去,再也沒有松過手。
“長按十秒。”原來從我被抽離開始,只過了十秒。
那道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侵蝕着黑暗,轉瞬之間,我的半個身子已經在黑暗之外了。
那股黑暗似乎心有不甘地掙扎着。如果它有“心”的話。
凌楚江的聲音傳來:“顧平醒來”
一股大力把我扯了出去,我暈頭漲腦地想站起來,卻差點撞翻了墨眉。
我身處c區考場。外面天色微明。凌楚江、慕容嵐、狄開、關婷、墨眉、石彌,一個不缺,圍着我站成一圈。考生一個個鼻息沉沉,還閉着眼睛。
墨眉似乎正在俯身看我,被我猛地坐起,差點撞到。
凌楚江一手按在一面懸空而立的古鏡鏡面上,另一隻手衝我揮了揮,表示歡迎。
慕容嵐笑道:“人都到齊啦今天好險,幸好顧部長和小狄、婷婷及時趕到,而且漂亮地完成任務,要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我迷迷糊糊地道:“我遲到了多久”
慕容嵐道:“半個多小時吧。”那大概就是我被抽離之前的那段時間。
我苦笑道:“誰能告訴我,我現在是不是還在做夢”
狄開忽然賊恁兮兮地道:“莊周化蝶,本就是真真幻幻,你要想知道是不是在做夢,看看墨姐的眼睛大概就成了。”
墨眉眼睛似乎有些紅腫。正上下打量着我,見我看她,便將目光轉了開去。另外幾人看着我們,不懷好意地笑。
石彌在一旁遲疑道:“不過我有些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慕容嵐看來心情甚好,笑道:“石先生只管說來聽聽。”
石彌道:“夢殺術兇險無比,即使是在鬼宗之中,也是禁術。但這次攻擊我們的人,卻明顯是此道高手,竟能壓制慕容姑娘,這份功力,當今沒有幾個人能做到。我想來算去,能做到這個程度的,除了家師以外,只有影無常葉秋毫和閻羅王而已。所以”
我心中道:“來了”
慕容嵐笑道:“所以你懷疑今天的刺客就是他們三個人中的一個”
石彌道:“家師胸襟慈悲,閻羅王包五也是公正嚴明,我是斷不敢懷疑的,只是”
我還沒說話,慕容嵐冷笑道:“所以葉秋毫下落不明,又沒有什麼背景,你就懷疑是他”
石彌一愣,道:“我也不敢斷定,但近期以來,不斷有事件牽扯到他,我只希望他能站出來說句話,以解旁人揣測之心。”
慕容嵐笑道:“石先生自然是敢爲尊師作保的,對嗎”
地藏王是紫霄的佛宗大佬,幽冥至尊,石彌推己及人,萬沒想到慕容嵐居然會將葉秋毫與地藏王等量齊觀,不禁愕然道:“我自然願意爲家師作保。”
慕容嵐懶洋洋地道:“包五自然也是有人作保的,對嗎”凌楚江點頭
我張口道:“”
我一愣,又道:“”
我已經感覺不對了,另外幾個人看我欲言又止,都奇怪地打量着我。
我一急,乾脆咬破食指,在桌上寫道:“我替葉秋毫作保”
石彌一愣,道:“顧部長何必這麼隆重”
我苦笑着端詳了一下我的大作,道:“這下我可以確定我不是在做夢了。”
狄開奇道:“爲什麼”
“我夢裏的字,絕對不會這麼醜。”
慕容嵐笑道:“那現在三個人都有人作保,那不就是說要麼都有嫌疑,要麼都沒嫌疑了葉秋毫的事委員會已經交給顧部長,他在今天的表現大家也看見了,我覺得有什麼事,由顧部長查到水落石出不就清楚了麼各位以爲呢”
石彌沉默不語。慕容嵐道:“如果沒有異議,三位嘉賓都回去休息吧,你們太過辛苦,剩下的事我們來收尾就好。”
狄開和關婷應了一聲,快步走了。
慕容嵐又看了我和墨眉一眼,笑道:“墨眉你也回去歇一會兒吧,後面也沒什麼事兒了。”
墨眉點點頭,打了個招呼扭頭去了,我跟在後面。穿過通道向門口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