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善念還是惡念，這一念之間的差距，在當事人來說只是一個決定，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個結局。
江起雲伸手勾起我壓在衣領裏的頭髮，淡淡的問道：“……你以爲，因爲她是公主，我就給她特別照顧？”
“那還有什麼原因……”我嘟囔着問。
難道不是麼？天潢貴胄在哪裏都有特權，這是毋庸置疑的。
好比江起雲，他是中天北極紫薇大帝顯化而生的先天神祇，在仙家之中待遇就很高，他骨子裏的任性和叛逆，不也讓其他大尊神們兜着護着？
別的不說，單說太一尊神，對他多護短啊！而且還愛屋及烏的連帶着照顧我和孩子。
木公金母也特意違例下界來看了看孩子，還給他們千重蓮光護體，這些不都是特殊待遇麼？
那個鬼公主在人間身份尊貴，當然也會受到冥府的優待吧？
江起雲搖了搖頭：“她比較特別。”
他蹙眉道：“小喬，你還小，你不知道幾百年前的慘劇，那樣的慘劇在過去兩千多年發生過不少次。”
四百年前那個時間段，異族叩關南下，一路血洗河山。
“屠殺是麼……”
江起雲微微頷首，提起這事，他深深的皺起眉頭：“要以殺來泄憤、要以殺來打消抵抗、要以殺來讓人世匍匐在恐懼之下。”
“朱微媞在皇室記載中是一個早夭的公主，然而她只是被祕密送走了，她出生時天有異象，如果是盛世，她可能會被渲染成盛世的象徵，然而生逢亂世，呵……她就是亡國之兆。”
“她的生母偷天換日，買了一個死嬰宣稱已經親手勒死了孩子，得以保留自己的性命，也將她送出了皇宮……”
“亂世中，她被送到一個道觀，因此結下道緣。後來異族入關，她在民間組織抵抗，爲了修習道法、希望能撒豆成兵、結草爲人……哼……”
江起雲輕笑着搖搖頭，眼神帶着一絲悲憫。
他與其他仙家尊神不同，他是掌管輪迴的尊神，他的慈悲是冰冷的。
他看着這個小公主拼命折騰、拼命抵抗、甚至以邪法攝陽煉魔墮入邪道。
“她雖然犯了邪淫戒律，然而……她在揚州十日後，爲了超度那數不清的亡靈，沒有及時逃走，因此被抓住了。”
“你哥的夢魘之中，一屋子人不着寸縷，你看到了嗎？”
我點點頭，看到了啊，好像還有人發瘋了被拖出去……
還有一個女人，肚子怪異的凸出，最後被人虐殺了，從背後捅穿前胸，很血腥。
“那就是她和她的‘僕從’，異族的人要她說出皇室的祕密，她哪裏知道什麼祕密？那些人就將她的追隨者剁爲肉糜……對她使用各種各樣的酷刑，想要逼迫她招供——”
這……
我捂着嘴不敢再說話。
“戰爭是沒有人性可言的，屠戮生靈的人，下場都不會好……她知道自己難逃一死，死前用盡了所有法力、往生超度了一批亡靈。”
“每逢人世大亂，冥府都忙亂得不行，她的遭遇我看在眼中，雖然犯了邪淫戒律、墮入魔道，但最後依然有濟世道心，而且很多鬼魂不願超生、依然圍繞在她屍身周邊……”
“這本來是一條鬼仙的路，就看她會不會走偏了。”
江起雲手撐在地上，仰頭看向天上的月光，這幅樣子恍惚有些單純少年的意味。
“……你是兩千多歲的小孩子麼？”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發。
他皺眉：“你說什麼？”
“沒、沒……”我趕緊搖頭。
他心有慈悲，但無法隨意施捨——因爲無論是世人還是陰魂，大多數都會偏執的踐踏了慈悲。
道心不是人人都有，道理不是人人能悟。
“那你後來沒有去看過她嗎？”我有點好奇的問：“四百年呢……你沒去找她聊聊天、考察一下她悟道的進度？”
江起雲好笑的看着我：“慈悲已經給了，怎麼做是她的因緣業障，與我何干？我又不是她的師父，只是看在她有功於冥府而已。”
“那我呢？”我有點擔憂的問：“我以前沒聽你的話，你轉身就走了，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態？”
江起雲笑了笑，湊過來貼着我的嘴脣，低聲道：“在那個冰冷的棺材裏，我捏着你的腿根時，感受到你在發抖，那時我就有惻隱之心，就隱約感覺到你是我的劫……”
“我並不想你死去、也想善待你，看到你因爲第一次陰邪入體大病一場，我就花兩年時間讓你習慣我的陰氣，兩年沈家付出了多少辛苦，我和你都應該回報一下沈家。”
“哼……我都沒有找沈青蕊的麻煩了，反而是她想找我麻煩……”
他站起身來將我抱起：“你是主母，賞罰威慈都是手段，看你怎麼運用了。”
“我們回家嗎？”我問了一句。
他微微一愣：“回家？”
“于歸和幽南在的地方呀，那裏不是我們家麼……雖然沒有陰景天宮氣派。”
他點點頭：“……好。”
回到我家鋪子門口時，我有些恍惚。
特殊的節日，讓這周圍成了不夜天。
我家小鋪子又開門了。
已經回家的陳老頭用繡花揹帶揹着女兒坐在大門口、我爸坐在竹凳上，大寶蹲在一旁，三個男人正在沒形象的啃西瓜。
大寶邊吐籽邊問：“小娘娘怎麼還不回來啊？”
我哥正在門口擺放煙花逗林言沁玩，他壞笑道：“你家帝君大人的事你也敢管？人家二人世界呢！”
“我這不是買了大煙花，等着放給小娘娘看麼……”大寶邊啃邊說。
“你也上供點好東西啊，就買一箱煙花來上供？”我哥將一個七連發的小炮彈煙火固定好發射臺。
我帶着江起雲走過去的時候，氣氛凝固了，他們愣愣的看着穿着西褲白襯衫的江起雲，西瓜都忘了啃。
好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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