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門口，程半仙從院子裏開始佈陣，我沒去監督他。
一是因爲看不懂他的法術，二是因爲江起雲在，程半仙沒這個膽子瞎搞，他比我還緊張。
江起雲今天沒忙着迴歸神位，而是很淡然的陪我左邊晃晃、右邊站站，我總是有種錯覺，好像他最近變得越發深沉了。
我心裏想什麼事情，他都瞭然通透。
可是他心裏想什麼，我從來都只能暗自揣度。
大概是我左走右走的焦急樣子讓他有些不悅，微微蹙眉道：“你這是什麼樣子？熱鍋上的螞蟻……”
“程半仙拔毒我是見識過了，但他收魂歸位……真的能行嗎？”我有些緊張，兩手交握着看向江起雲。
江起雲睨了我一眼，淡淡的說道：“多此一問……他若做不到，哪敢在我面前應承下來？”
“他……程半仙以前在冥府到底是什麼職位啊？怎麼他會祛除陰毒，又會喊魂？剛纔他差點說漏嘴，不願意告訴我。”
咱們凡俗世間有句話，叫小鬼難纏。
這些冥府的陰吏鬼差，其實不少是凡人的陰魂，生前就是挺了不起的凡人，大多有功績、有名氣、有善緣。
江起雲微微蹙眉道：“尋常小吏而已，分管過一段時間的井口。”
“井、井口……”我嚥了口唾沫，想起了之前被白無常考驗而扔下井。
井這種東西彷彿是一個界限，一邊是天、一邊是地，輪迴井是冥府的“界限”中最重要的一個，其他或許還有某些功用不同的井，比如白無常口中說過的“黃粱”。
林言歡和沉煙的魂靈杳杳無蹤，不知道要通過怎樣的“井”，才能回到這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屋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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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之中，幽光氤氳。
彷彿一抔細沙從天而降，眼前的景象變得有些模糊。
這種如同隔着毛玻璃的畫面太熟悉了……陰氣漸漸瀰漫、似乎空氣都變得晦澀肅穆。
從院子的圓形門洞望進去，整個天井都散發着沉寂的幽光，彷彿一個巨大的井口，隔開了空間和時光。
程半仙帶進去不少法器，似乎是些桃木劍、招魂鈴之類的，這麼多法器不可能同時使用，我覺得他在故佈疑陣——重點應該不是他帶來的法器，而是他自己、以及捆法器的繩子。
“他那根繩子好像會動，還藏着不讓我看。”我忍不住向江起雲打聽：“仔細看只是一根繩子，但我覺得有些不對勁，那應該是什麼靈物。”
江起雲聞言微微一愣，輕笑道：“他這是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吧……你就放心吧，他若沒有信心，是不敢應承我的，他要的東西你給他準備好了嗎？”
我一愣，拍了拍腦門，程半仙那傢伙要韭菜和豬血……不對，韭菜炒豬血，我還得趕緊去安排。
我匆匆走到前院，找了個沈家的弟子，讓他下山去找一個農家菜館，點一份韭菜炒豬血還有白米飯。
沈家弟子愣愣的看着我，一邊掏出手機一邊問道：“家主大人，咱家廚房有白米飯啊……不過這韭菜炒豬血有點麻煩啊，你看咱們周邊的農家樂，大多數都打着持齋修身的招牌，這韭菜和豬血上哪兒找去……”
我接過他的手機看了看，他已經打開了X團外賣，搜索韭菜倒是有不少，但是豬血確實沒有。
弟子點點頭，一臉爲難的去找副總管領車鑰匙。
我在前院立等，半小時左右，這位弟子就拎着打包盒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
“這分量夠嗎？”他捧着一個裝湯菜的大塑料盒，裏面一大盆韭菜炒豬血。
道門之家一般都很注意飲食清淡，雖然韭菜和豬血在現代飲食科學來說都是好東西，但都屬於葷腥。
在家修道的人無所謂，但沈家是山門世家，講求清修，韭菜雖然好喫有營養，但略有氣味，修道之人要誦經禮拜，會有不敬。
弟子一臉委屈的扇了扇：“家主大人，這東西到底用來做什麼啊……”
我接過，揮揮手打發他道：“花費了多少錢去找總管支領吧，我先去忙了。”
林言歡和沉煙爲了方便照料，放在相鄰的兩個院落中休養，此時那一層幽幽的微光罩住兩個院落。
我走在通往院落的走廊上，都能感覺到陣陣陰氣。
好像走在醧忘臺的長廊，身邊的氣息都變得肅穆而沉寂，讓我泛起絲絲寒意。
“……起雲？”他不是在這裏“監督”程半仙麼？人呢？
院子門口突然亮起一盞幽藍色的燈火，江起雲一手持着六極鬼器中的引魂燈，一手放在脣邊，微微衝我做了一個手勢。
“噓……”
噓？
怎、怎麼了？
我端着熱得有些燙手的餐盒，頭皮卻一陣陣發麻。
小院上方，那幽光籠罩的頂端，彷彿有一雙手在撕開黑色的空間。
兩個六極鬼器，鎮魂塔放在沉煙的牀頭、引魂燈應該也在林言歡的牀頭放着，可此時，江起雲持在手中。
他一手握着燈，一手拈指握訣。
纖長遒勁的手指，在陰冷晦澀的幽光下，如曇花綻放，美得驚心，銀色的符光從他指尖化出，飄飄蕩蕩的懸在空中。
我大氣都不敢出，緊緊看着月洞門邊的江起雲。
他雙目低垂，輕輕倚在門邊，專注的看着手中的一盞魂燈。
引魂燈從半空中的黑洞中引出一縷魂煙，飄飄蕩蕩，無依無靠。
孤零零的依附在魂燈上，經過江起雲的符文之力，突然身形閃現，飄忽如鬼魅。
那是一個高挑又筆挺的背影。
沉靜似深海，又自持如山巒。
我手一抖，忘了掌心中燙熱的溫度，那餐盒掉在了地上，我顧不上撿，匆匆的往前跑了兩步，忍不住喊道：“林、林言歡——”
是林言歡？！這是生魂被牽引來了？？
“噓……小娘娘別喊魂啊！”坐在院子中央、盤腿背對着我的程半仙焦急的低喝一聲。
我忙捂住嘴，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這是林言歡吧！是他，絕對是他！這世上有幾個男人，連魂魄都帶着這般嚴肅冷靜的氣質？
這背影微微一頓，似乎是被我的喊魂給喊住了。
我咬着嘴不敢再出聲，雙手捂住嘴，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江起雲脣角微微勾出一個清冷的笑意，修長的手指往院中林言歡躺着的那間房一指——
“魂遊太虛終須一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