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無論李子楓再怎麼霸道、無理與沒商量……只要李天明不答應，誰都不可能綁着他在電腦前給那些歐洲學生上課。
只不過國家騰飛的這些年，李天明總覺得少了什麼。
既然少了，自己就應該努力去填補，但李天明經歷過的這十幾年告訴他，他一個人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如果往外踏出一步，自己會不會再次被推下懸崖？
墜落的過程固然輕鬆，但心情卻是扭曲且複雜的。
最關鍵是，在被推下懸崖的那一刻，會讓人生信念再次崩塌。
“我不去了，祝你公司一切都好。”
“沒有爲什麼，就是想休息下，太累了。”
李天明這麼對李子楓說。
李子楓不甘心，居然親自飛回了桂市，跑到李天明家砸門。
讓李天明想不到的是，李子楓居然變成了一個三頭肌大壯漢，理着板寸頭，皮膚黝黑，T恤都被他穿出的緊繃感，一看就是國外長大的華人模樣。
“兄弟你都休息7年了還休息個啥？”李子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看你現在腳也好了，走路根本看不出來，嗓子也好了，氣色也好，哪哪都好！”
李子楓不點出來，李天明都沒發現自己聲音的好轉。
他現在說話與常人無異，大概是因爲7年沒有講課，聲帶小結已經消下去了。
曾經二度受傷的左腿，也因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而基本恢復如初，李天明偶爾扛水上樓，也沒覺得左腿骨頭或者肌肉有任何不適之感。
“身體的恢復是很容易的。”李天明說。
他沒接着說下去，他希望李子楓可以自己揣摩，但李子楓似乎完全沒那根神經去揣摩。
“真的老師你相信我，我們這次可以搞個大事業，什麼都準備好了，就差老師你了。”
李天明笑了，“你居然爲這件事都願意叫我老師了。”
李子楓怔了怔，摸摸後腦，“必須是老師啊哈哈！是不是還要稱呼‘您’啊?！老師您就幫幫我，只要您肯加入，我叫您爸爸爺爺都可以啊！”李子楓說到這裏竟然背都躬了起來。
“過了過了。”李天明擺擺手，“太假……不是我說，你小子爲什麼非盯着我，這麼多老師可以教漢語，只要中文說的標準點的都可以，爲什麼非得是我？”
“不是誰都可以，我這培訓機構也是有門檻的，一定要有教師資格證纔可以，普通人可能自己說的好，但沒有教學經驗根本不懂怎麼教，會砸了我的牌子！而且我說了，兄弟你本身就是搞語言的，漢語好英語也好，當老師又這麼多年，你這樣的我很難找啊！”
“你在外飄太久，不太瞭解國內了，我這種老師現在挺多的，何況你不是工資高麼？招人不難。”
“可是我不能保證那些老師跟你一樣有熱情。”
“我現在哪有熱情？”李天明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全身上下，哪有一點熱情？！”
李天明音量放得很大，他最後幾乎是連擠帶推把李子楓“請”出了門外。
我就是不想去，就是想休息，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去的！
李天明心裏不斷朝門外說，儘管他不確定李子楓是否已經走了。
四十歲的男人，此時幼稚得跟個孩子一樣。
他也驚訝於自己原本逐漸明亮的內心，居然可以瞬間暗回去。
他去廚房給自己炒了兩個雞蛋，就着昨天煮的白米飯隨意扒了兩口，而後躺回沙發上放空自我。
但他失敗了，他腦中全是繁雜不堪的思緒，輾轉十幾次，李天明終於坐起。
他走進外婆瑪麗的房間，打開保險櫃，將空了的牛皮信封放了進去，他的債，纔剛還完，他想喘口氣，只是想喘上一口氣，難道這樣也錯了麼？
李天明剛想把保險櫃關上，手卻停住了。
保險櫃裏還有一層抽屜，是放李天明戶口本和出生證明的，李天明已經七八年沒有打開了。
也不知爲何，李天明想把這兩個珍貴的信封跟自己最重要的證件放在一起，畢竟這是校長和其他所有老師的心意，若非如此，李天明的債明年才能還完。
他用鑰匙打開了保險櫃裏的小抽屜，映入李天明眼簾的並不是戶口本，而是一張他沒見過的藍色銀行卡。
銀行卡被粘在一個A4信封紙上，紙張被折了起來。
李天明趕緊打開一看，一張小卡片掉在了地上，而紙上的內容，居然是外婆瑪麗的字跡：
明明，卡里有15萬，密碼是你生日。
簡短几個字，卻讓李天明全身都顫抖了起來。
外婆怎麼還會有15萬？她之前的積蓄分明都花完了啊……
學生來家裏上她的課持續時間也不是特別長，而且學費都是進自己的銀行卡，家裏和醫院的大小花銷李天明一清二楚，瑪麗不可能還有多餘的錢。
難道……
難道她後來下午和傍晚去老年人培訓中心不是聽課，而是給別人上課？給那些退休的老年人上英語課？
李天明跌坐在地上，看着瑪麗的字條和銀行卡。
李天明盯着這八個字良久，仍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知道有這個錢，自己就不用墮落這麼多年了！
外婆怎麼不在當初的那封“遺書”裏告訴自己？！
這真是天大的完笑！
但李天明轉念一想，如果外婆去世後自己就知道有這筆錢，那自己不是在漢語角上揮霍光，就是全部投資給國學學校，最後一定全部打水漂，說不定因爲這筆錢的原因辦學規模更大，欠的債更多。
如此看來，李天明還得萬分感謝瑪麗，把錢放在這樣的地方。
外婆身體都那樣了，居然還想着額外給自己存一筆錢，李天明鼻子瞬間眼熱鼻酸，無所適從。
他撿起地上掉落的卡片，打開一看，是瑪麗寫的十個字。
這十個字是：明明，努力生活，不負此生。
努力生活……
不負此生……
李天明的眼淚直接打在了褲腿上。
他想外婆了，他以爲他忘了，但他沒有，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這麼深愛着瑪麗，就如同瑪麗也如此愛他一樣。
李天明原地平復了很久，才趕忙抓起手機，給李子楓撥了過去。
“我答應你子楓，我加入！我加入！”
“你開門。”李子楓說。
“啊？”李天明沒反應過來。
李子楓重複道，“你開門。”
李天明眼珠子撐大，慌忙起身去開門，李子楓居然還站在門外。
“歡迎你的加入。”李子楓朝李天明微笑地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