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李天明非常厭惡王志格臉上的老年斑，如今這些老年斑更多、顏色更深了，但李天明卻恨不起來了。
王志格、他愛人以及孫佳都是第一次上崗，但由於他們本就是老師，有着豐富的教學經驗，上手並沒有想象中困難；再加上全職的謝愚生和李子楓，之前老師出走的窟窿算是暫時補上了。
李子楓說他必須上，親自上，不自己授課，就不能切身體會公司實際運營出現的問題，爲此他特意考了普通話等級考試，還出乎意料地拿了個一級甲等。
也是因爲這樣，李子楓親身體會到了半夜五點半起來洗漱準備上課的睏倦，體會到了在電腦前一坐十多個小時沒時間上廁所以及好好喫飯的艱辛，更體會到了面對每一個陌生學生，必須全身心開心投入，否則就會收到差評的工作性質。
面對那些腦子轉不過彎的學生，李子楓一個發音可以重複二十多遍；面對那些不善言辭的學生，李子楓必須變得很會聊天，很會化解尷尬；面對那些對自己帶有些人格侮辱的學生，李子楓還得心平氣和地、面帶微笑地把剩餘的課時教完。
在一天全部課程結束後，李子楓關上電腦去洗澡，嘩嘩的水聲裏，他突然想起初二的自己，想着當時他當着全班同學的面羞辱李天明的畫面。
李子楓當時因爲遲到被李天明罰值日，於是他在黑板上寫了很多個“李天明”，劃掉自己的名字同時把粉筆朝身後一拋，趾高氣揚：“遲到一次，就值日一天，您欠我四個月房租，共120天，以後我值日，都麻煩老師您代勞了！至少要代勞120次哦！”
當時全班譁然，看着李天明抓緊褲腿無地自容的神情，李子楓得意的笑。
說實話，如果不是那天李天明追出來對李子楓喊出那句話，李子楓或許真的放棄了。
李天明當時喊出的話是：“你什麼時候成過了？！退路太多了是吧？創業是這個樣子纔怪！”
李子楓不知道創業應該是什麼樣子，但他之前那麼多次的失敗，確實都反應了他自己數次的退縮心理，爲什麼會有這種心理？
因爲他的確還有路可退。
無路可退的人，是沒資格也沒有心思膽怯的。
“我覺得其實只要普通話說的好，願意教學生，有耐心，有責任心，都可以成爲我們的老師，不管有沒有教師資格證。”李子楓在一次總結會上提出了他的看法，“這樣我們才能拓寬我們的師資團隊，而且沒有當過老師，沒有走上過講臺的人，未必在攝像頭前就不是一位好老師。”
“我同意。”李天明說，“適當放寬招聘要求，讓更多的人敢來面試，而且我們必須把中文網站也做起來，再投些廣告，把公司的知名度打出去。”
“這些交給我。”李子楓拍了拍胸脯，“之前預收上來的學費，我會留五個月的週轉金，其他錢用來把公司宣傳好好搞搞，尤其是國內的宣傳，原來我以爲學生是最關鍵的，但現在看來，師資團隊纔是重中之重。”
雖然公司這邊各方面的困難都有所緩解，但李天明明顯感覺自己的腰坐久了就又脹又酸。
於是他每天就喫樓下便利店配好的三明治，或者隨意扒幾口八寶粥，其他幾分鐘休息時間他能站就站，扭動扭動腰，但酸脹感並未緩解，最後還變成了刺刺的痛。
這時候的李天明也會自私，他祈禱着多來幾個年幼的孩子，這樣自己可以在鏡頭前手舞足蹈吸引其注意力，同時活動活動腰。
腰部的每一陣刺痛，都讓李天明笑到有點想哭。
這個世上哪來那麼多堅強與勇敢，都是不甘心，都是硬撐罷了。
但即便李天明這樣堅持，他發現約他課的學生居然在逐漸減少。
一查原因，李天明發現其實是整個平臺裏的學生總數在減少，很多學生上完了打折的課，就不繼續報名買課了。
他們覺得在子楓教育app里約個課太難，約不到課就會打擊學習的積極性和阻礙習慣性的養成。
李天明告訴李子楓，“這是非常簡單的道理，如果我是學生，每天晚上十點都可以上25分鐘中文課，堅持一段時間我就會養成習慣，習慣了十點就開口說中文，但如果我上了十幾天，突然有一週我搶不到晚上十點的課，其他時候我又沒時間，我這種習慣就會被打破，拖久一點，我很可能就不想學中文了。”
“老師已經多招了好幾個了。”李子楓說，“至少比我們之前的情況好了很多。”
“但還是不夠，學生約課還是很難，我有一個學生就跟我說，雖然不再跟以前一樣大半夜起來搶課，但他還是要經常刷新老師的課程界面，手慢一點可能一個星期都沒能約得上課。”
李子楓皺眉點了點頭，他本想反駁李天明，反駁說招老師也不能一下子放大水，能進來的老師都必須通過嚴格面試，所以人數增長會慢一些，但現在最棘手的問題是，學生體驗感差，人數正在減少，客戶的流逝不等人，沒時間了。
李天明去了幾次現場招聘面試，還真的如李子楓說的一樣，很多人熱情是有，普通話也說的挺好，但明顯不適合當老師，隨便說一些打擊他們的話，他們臉色立刻就沉了下去，性格測試結果也體現出了內心的暴躁與沒耐心。
這樣的人如果爲了湊人頭隨便錄用，那很可能在鏡頭裏與歐洲學生對罵起來。
與眼前的問題相比，李天明覺得過去二十幾年自己遇到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怎麼這麼難……
學生人數每天都在減少，有那麼一刻，李天明腦子裏閃過了放棄，直到他無意中在朋友圈裏看到有人分享一段視頻，視頻《中國詩詞大會》第一季的片段，李天明是被標題吸引點了進去，結果他在視頻裏，在跟着選手一起答題的百人團裏，一眼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張臉以前圓圓的，配着稚氣未脫的馬尾辮，抱着周杰倫《牛仔很忙》的專輯……
席思雯……
她居然參加了《中國詩詞大會》……
當年的席思雯跟李天明說：
“爲什麼老師您在課堂上不多說說這些故事？如果您多說說這些故事，我想很多同學會留下來付費報班，因爲這些故事比詩本身有趣。”
李天明犯了一會兒愣，“你覺得一個讀書人被逼着拿起武器，在血海里刀光劍影最後出家的故事有趣？”
“當然，比張藝謀的電影都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