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李天明問。
姜超轉動着手裏的酒杯，眼睛轉而看向桌上吃了一半的菜，“因爲你都在做自己，不像我”
“這個從何說起”李天明笑了，他的笑容中有酸楚，有苦澀以及自責。
他覺得全世界最不像他自己的人，就是他自己。
“至少你能堅持自己想堅持的東西。”姜超說，“我曾經也和你一樣，爲紅宣紙上那些文字癡狂，爲我大中華的文化癡狂，爲高尚的教育癡狂，現在呢”
他從白襯衣左邊口袋拿出一張名片，甩在桌面上，名片上寫着某某貿易公司總經理。
“我沒說賺錢不好，不賺錢怎麼給老婆買漂亮衣服，買房子，買車子，怎麼把小七搞來市重點有錢真是太好了”姜超說着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時，他補了一句，“真是太他媽好了”
李天明剛想開口，就聽姜超突然問，“對了李老師，你有女朋友了麼”
見李天明搖了搖頭，姜超把酒杯敲在桌上，“很好享受自己晚點找，千萬千萬晚點找，我告訴你，你一旦找了，結婚了，有孩子了，跟我一樣了，你就沒法做自己了你放學你不回家，不賺錢，還把家裏的存款倒貼給學生，你老婆那張臉肯定得黑一年。”
李天明審視着姜超，姜超剛纔做菜那嫺熟的技巧，還懂邊炒菜邊收拾廚房，說明平日在家都是他做的多；賺了錢，姜超第一個講出的是給老婆買漂亮衣服，而後才談到車子房子和孩子，說明他老婆在他心中的地位很高。
李天明推斷，姜超下海經商，多半也是有個希望他賺大錢的太太，而且這位太太，說不定還經常對他黑着臉。
“不過李老師，有件事我說出來你別生氣”
李天明聞言稍微坐直了身子，“你說。”
“別生氣啊”姜超摸了摸下巴，猶豫了一會兒才語重心長道：“我們其實不應該在漢語角設置什麼獎勵金，不管是五塊十塊，還是一塊兩塊，都不好，這樣到頭來學生們衝的那個東西，不是喜歡，而是錢。”姜超手指關節敲了兩下桌子，重複一句，“還是錢。”
李天明點頭笑笑，眼神沒去看姜超。
姜超夾了塊瘦肉塞進嘴裏，邊嚼邊說，“這句話其實我以前就想說，但看到參與的學生多了，總比冷清的好，就一直憋着，憋的我真挺難受的，今天終於說出來了，你千萬別不開心。”
“我確實不開心了。”李天明突然收住了笑容。
姜超怔住了，他沒料到李天明真會介意，就見李天明突然自嘲一句，“不過不是因爲姜老師你，是我自己，我覺得沒什麼頭緒，也沒什麼方向，我喜歡一樣東西，而且這東西很好，很珍貴，但我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方式讓別人也喜歡。”
“這根本不是喜歡的問題，喜歡不能當飯喫。”姜超說，“是重視問題。”
李天明沒接話，等姜超做進一步的解釋。
“明月幾時有，沒人重視，大家都在忙，誰管你明月幾時有明月就跟我們這些中年男人一樣，明明是家裏的頂樑柱，但沒人重視，也沒人關心，可以說最不受重視的就是我們”
“李老師啊，喜歡沒用啊，真沒用，重視纔有用喜歡我可以做，做多做少無所謂，做的時候我開心就行，但是，我也可以不做，對吧我也可以不做，不做大家都開心，反而只有我不開心，這樣想來犧牲我一個也沒啥，但是，但是”
姜超微醺的神情告訴李天明，酒精在他身體裏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
“但重視就不一樣，很不一樣。”姜超說道，“我以前最開始，剛畢業那兒會兒，是教歷史的，上課就是我自己在對自己說，下面一潭死水，後來我受不了，說要當主科老師，於是就教了語文，教語文沒錢，因爲大家都不找我補課，說到頭，這個主科就是最諷刺的，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個考，看似最重要，但其實最不受學生重視，不少家長學生還認爲，語文不好，那就是天生的不好，沒必要補。”
姜超說到這裏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李老師，我們重視它，只要我們重視它，我們就會去做，儘管可能我們做的過程不是這麼開心，其他人也不開心，但有什麼關係重視了我們就會去做，而且可能做的比喜歡還認真，因爲我們知道這是對的，是有意義的，你說是不”
姜超迷離的眼神似乎是醉了，“只要重視了，那些喜歡的，不喜歡的，不就都來了你看看物理，有多少理科生真的喜歡物理還有你的英語，有多少學生是真的喜歡英語但是那麼一股英語學習熱哪來的就是因爲重視足夠重視”
“那是因爲英語有用，漢語沒用。”
不得不說，李天明拋出的這句話，猶如一盆冷水澆到姜超頭上。
李天明將身子鬆懈下來，靠在椅背上，“所以姜老師，我們想要把別人認爲沒用的東西，強加給別人，還要別人自主的、積極的學，做不到，至少不用錢，做不到。”
姜超一拍桌子，“有什麼做不到”
“我說了，因爲別人認爲沒用。”
“那就讓別人覺得有用啊”姜超吼道。
“怎麼讓別人覺得有用”李天明也提高了音量。
姜超拍完桌子後的手停在半空，整個人跟按了暫停鍵一樣。
良久，他才擠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李天明很是無語，心想你不知道你理直氣壯地喊那麼大聲有用
因爲酒氣，姜超的臉和脖子已經全紅了，“憋屈死了”姜超說，“真是活得憋屈死了，說實話李老師我今天找你就是避避風的，呆在家我憋屈，也不可能跟員工說，作爲一個老闆，我也沒有所謂的同事，想來想去，只有來找你了。”
“吵架了”李天明問。
姜超低着頭，而後搖了搖，確切的說，是甩了甩，好似他想把酒氣甩掉，“不提了，不提了，沒啥要提的要不我們一起搞事情吧怎麼樣李老師”
“啊”李天明完全沒反應過來。
“對，我現在有錢了，不能啥都聽她的，要搞搞事情”姜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