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水別院情理史 >第八節 踏上了陪讀之路
    一般家庭,孩子可能更親近媽媽,可是在花姐家,圓圓喜歡爸爸遠遠多過喜歡媽媽。

    辭職回家之後,大黃把原來花嬸的房間收拾了出來,拾掇成了一個木雕工作室。往後,他的絕大多數時間,就是在這小小的工作室裏度過的。圓圓也喜歡待在這裏,她喜歡看爸爸聚精會神鵰木頭的樣子。但大黃並不總讓她如意,圓圓有作業要寫,而工作室的光線並不好,圓圓總被趕回她自己的房間裏去。

    她總是想方設法進來“騷擾”爸爸,一會兒給他端杯水來,一會兒塞一塊糖果進他的嘴裏。

    時間步履不停,圓圓一天天長大,歲月的痕跡也逐漸爬上了大黃的面孔。長期的伏案工作還帶給了他頑固的頸椎和肩周問題,以至於他總得時不時用長滿厚厚老繭的手捶捶這裏、敲敲那裏,而他的貼心的小棉襖也會盡己所能地幫爸爸緩解疼痛。

    一眨眼,圓圓小學畢業了。

    在去哪所中學就讀的問題上,花姐和大黃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作爲一個經過自己的努力,如今已經能獨當一面的手工藝者,大黃並不迷信文化程度。在他輾轉各個行業只爲討口飯喫的年代,他見過各式各樣的活法,他絲毫不覺得無法出口成章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在他看來,做事情,一件一件,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做事情,纔是最重要的。文憑,又能說明什麼呢

    實際上,塗大師已經在自己的工作室裏擺上了專門的櫃子展示大黃的作品,而且還不遺餘力地向那些求購者推銷大黃大黃已經是塗大師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是業界小有名氣的新星了。大黃的成就,無疑最能證明“讀書並非唯一的出路”。而且,圓圓喜歡木雕啊,她那麼喜歡看大黃工作。大黃可以教她,未來讓她繼承衣鉢,有什麼不好呢

    大黃見過不少塗大師作品的求購者、追逐者。作爲塗大師唯一的徒弟,他少不得被他們請去喫喫飯喝喝酒。這些活動,塗大師向來是不參加的,但大黃卻是無法推託的。說心裏話,他不喜歡他們。比起坐在山珍海味旁陪着笑,他覺得很多年前在小學的操場上清掃落葉,時不時幫孩子們把跑遠了的足球踢回去,更快樂。

    安安靜靜地坐在工作室裏慢慢地精雕細琢,時間就像瀑布一樣一眨眼就不見了。可是坐在觥籌交錯的餐桌前,時間卻彷彿不走了。在靜止的時間裏,還要調動臉上的肌肉做出笑的表情來,即使自己完全不明白在笑什麼。

    大黃對圓圓的希望,就是她能快快樂樂地成長。現在不要以後也不要,像他這樣被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再說點什麼的話,那大概是一種關於職業的模糊界定。世界上有許多東西,必須要藉助主觀來評價好壞的工作,比如畫畫、比如搞音樂、比如寫文章、還有他所從事的木雕工作精美與卓越之間沒有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對作品的評價是“好”還是“非常好”,要看有沒有人追捧,所以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創作者處世能力的影響。

    但是世界上一定也有可以完全客觀評價的工作。雖然大黃對別的領域知道得不多,但是,在他看來,比如說醫生、工程師、設計師應該就是這樣的行業。大黃希望圓圓長大以後能從事這樣的工作,隨心所欲地發揮自己的才能,而不必浪費精力在不必要的複雜關係上。

    當然,職業的優先級遠遠低於圓圓的喜歡。只要是圓圓喜歡做的事情,爸爸都一概無條件支持。作爲一個疼愛女兒的爸爸,最重要的是她開心。能自食其力、開開心心地活着,就夠了。

    花姐的想法,顯然完全不同。她倒不介意女兒未來是成爲畫家、作家,還是設計師、建築師,或者律師、醫生、教授。這些都不是她在意的問題,她只在意一點那就是圓圓要去上最好的中學、最好的大學、以後的工作是坐辦公室,是光鮮亮麗的,能讓她臉上有光。

    豇豆鎮上只有一所中學,只有初中部,沒有高中部。這所中學曾經包容了花姐不上進的中學時代,而今卻被花姐狠狠地蓋上了“差學校”的戳。它確實不是什麼好學校,很普通的、因爲需要而不是因爲理想而存在的公立學校,很按部就班的、懶懶散散的教職員工,它連個省重點都不是。

    所以,當大黃說起讓圓圓就近走讀,喫住仍在家裏的時候,花姐提出了尖銳的反對意見。按照花姐的話說“那鬼地方前門全是飯店,後門全是網吧,連個書店都沒有”,“在那兒不學壞就怪了”在這一點上,她自己倒是頗爲“以身作則”。花姐堅持要圓圓去冬瓜城的“省重點”就讀,雖然那兒也不能初中直升高中,但師資力量、教學設施肯定要好得多。

    “可是圓圓還太小,讓她住校我不放心啊”大黃憂心忡忡地說。

    “那沒辦法,現在的孩子都得早早開始鍛鍊獨立生活能力。”

    “在家附近讀完初中,高中再去城裏住校不行嗎”

    “不行那時候就晚了,基礎一旦落後,想追上去就難了。”

    大黃被說得啞口無言,見他這樣,花姐的口氣也軟了:“到時候我們可以經常去看她呀,週末也可以接她回家。實在不行的話,到學校附近租個房子陪讀也行呀”

    花姐的話說得有理有據,而且斬釘截鐵。以她一貫“一家之主”的作風來看,圓圓要離家“遠征”這件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做決定容易,實施起來卻很複雜。

    爲了把圓圓弄進名校,花姐和大黃費了大力氣。這個家庭已經家道中落太多年了,花姐的毛爸爸在世時的關係也早就指望不上了。而大黃的那些朋友尚還停留在裸的利益往來階段,爲了辦成事,只好一趟一趟地跑,提着大包小包的禮品託關係,用金錢搭建速效的辦事通道。

    花姐有殘疾,一直以來都不喜歡拋頭露面。大黃呢,雖然不喜歡做這些事情,但也被逼得無可奈何,只好承擔了主要工作。絕大多數時間,他們只是送出了禮品,再被像皮球一樣踢給下一家,再送出去一份價值不菲的禮品。他們像被一層一層剝掉殼的竹筍,那些脆弱的殼是花姐一個餅一個餅、大黃一刀又一刀慢慢搭建起來的。

    雖然道路曲折,但圓圓勉強得以在重點中學有了一個座位。

    然而開學之後,他們才得知還有一個叫“學籍”的鬼東西,如果沒有學籍,就只能算是“借讀”,到時候還得回到學籍所在地去參加考試。十年寒窗苦讀,只爲一朝考個試要是因爲考試前輾轉奔波影響了發揮,那就太不值當了。

    大黃這一輪的奔波纔剛剛結束,花姐又下達了最新的指示,無論如何都要搞定圓圓的學籍問題。而她唯一的戰士,大黃,只能隻身再次殺向迷霧遍佈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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