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水別院情理史 >第八節 無邊黑暗
    直到失去了光,我才意識到光對於我的重要性。但是,我的失去又是這樣徹底,以至於,就算光幡然醒悟也不可能再回到我的身邊了。她死了死了的人還會幡然醒悟嗎

    只要一閉上眼睛,光的音容笑貌就全在我的眼前。就算不閉上眼睛,看到她曾經用過的我的碗兒、我的杯子,眼前也全是是她的脣印在上面的樣子哥哥嫂嫂以爲他們把光留下的、她媽媽也說不要了的東西處理掉就好了,殊不知就是我自己的東西上也滿滿的都是光的印跡。而在我身體裏的某處,陷入了劇烈的“地震”之中。那個某處,不知道是我的心臟還是肝臟脾臟腎臟。

    在光僅僅只是離開而仍活在這個世上的時候,我雖然失去了力量,但畢竟還能勉強支撐。但是,等到光的離去確鑿無疑並且永遠無法挽回了之後,我成了不但電量耗盡而且永遠無法充電的機器人我感覺不到活下去的可能性了。內心裏,我知道,我是極有可能赴光的後塵的。那段時間,時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用眼睛盯着不遠處的沒有柵欄的窗戶那是光最終選擇的結束人生的方式出神,然後又想到光,眼淚徑自又跑了出來。

    我認真地想過死的問題。不管究竟有沒有靈魂這種存在,想去給光作伴。從前,是我陪着她,往後的路,不該讓她自己走。就算沒有靈魂,就算我的努力白費了,也沒有關係,好賴是我的一片心。

    我想到有哥哥在,爸爸媽媽是不需要我擔心的,他那麼能幹,而且已經成家立業了,自然能照顧好他們。我還想到,原本這個世界上就可以沒有我的,要不是爸爸的一時興起。我想到了很多,想得零零碎碎的,都覺得追隨光的腳步是我最該做的事情。那個時候的我,已經鑽進了思想的死衚衕裏面,憑自己是出不來了。

    在死之前,我想先退學來着。

    爲什麼會這樣想呢大概還是出於一點兒念舊的心理。雖然光是在這裏斷送的她最終被接近豢養的地方,竟然離學校不遠。但就只隔着幾條街,或者說幾排房子,我就是一點兒沒有察覺。但這也是我和光走到一起的地方,兩個人好得像一個人似的那些回憶,不是在別處,而是在這裏,這所校園裏。光是沒有選擇的,但我可以選擇,我情願不再給它抹一次灰,我要先脫離了和它的關係。

    但退學不是一件容易辦的事情,它不是我說上幾句話,寫上幾遍名字就行了的。

    我的爸爸媽媽來了,我原以爲他們不會來的,畢竟爸爸要做生意,而媽媽也還沒退休,仍舊是個不得不精力充沛的班主任老師。他們在我面前出現得極其突然原來哥哥是他們派來的偵察兵。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早已老淚橫流了的媽媽攬進了懷裏,而爸爸則將我們兩個攬進了懷裏,三個成年人抱成一團,大哭特哭,在人潮涌動的校園裏,完全不顧行人的視線。

    離家學舞蹈之後,我和光都只在寒暑假回家一趟,短住幾天。我爸媽送我們來報到的,往後他們也就沒再來過了,這次,時隔幾年,是他們第二次出現在這校園裏,卻與上一次的欣喜雀躍有着天壤之別。

    爸媽已經知道了我想要退學的打算,但他們嘴上不說,只是不住地對我說“太瘦了”、“要好好喫飯”、“別抽菸了吧”之類的,但語氣總是商量的。我知道他們去見了我的班主任,但在接過媽媽遞過來的精心熬的湯時仍然喝不下去。我住的地方缺乏做飯的基礎設施,爲了熬這湯媽媽該花費多少心思,可是我就是喝不下去。

    去見老師,老師直接表示了不同意我的退學,認爲這是我的感情用事,無論如何勸我再想想。但是,於我而言,舞蹈是因爲光才得以走進我的生命裏的,當光已經不在了之後,舞蹈又還有什麼存在價值呢

    我和光的事情,在那時,已經傳成了一個纏綿悱惻、蕩氣迴腸的校園愛情故事了。就連我走在路上時,都能感覺到不遠處的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我的老師們,對於我的故事和處境,肯定也是知道的。

    與我談心時,那位老師說,“雖然我也不喜歡揹負着什麼活下去這種說法,但是,除了你還有誰會永遠記得那孩子對舞蹈的熱愛呢”她的語氣輕輕的,彷彿不是對我說,但又分明就是對我說。這是第一次,給我展開了另一種看待問題的角度。

    往後,我打消了退學的念頭,連死的打算也被媽媽的滿是淚痕的臉、爸爸的不知所措地搓手的樣子淹沒了。也許還能活下去吧我這樣想。但我需要一段時間,把自己歸零,把碎了一地的自己重新拼起來,才能像個人一樣地繼續活下去。於是學校和爸媽一致同意我可以休學一段時間。但是,最後實際的申請,卻是請了一個月左右的假。一個月,一年的十二分之一,說長也長,說不長也不長的一段時間我爸媽和那位老師都同意,足以使我收拾好心情重新開始了。

    那時媽媽還沒有退休,爸爸也還在做生意,都很忙碌。待到塵埃落定,他們得回去收拾自己被打亂了的生活節奏了打亂他們生活節奏的人正是我這個讓他們不省心的女兒。媽媽還想繼續請假留下來陪我,或者力勸我跟他們一起回家,畢竟有一個月的時間,但是我通通拒絕了。彼時的我也許像個瓷娃娃,已經在退學和死的問題上讓了一大步了,在別的小事上自然可以做到說一不二再增加任何的條件都有可能使我故態復萌,有可能碎掉。於是,二老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真的是二老,從背影看到他們的頭髮不知是經此一役的緣故還是本就如此已經白了許多。

    我那時想,於他們而言,也許該舒了一口氣,雖然光已經死了,但“出櫃”終於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父母是長輩來着,不怎麼能夠理解,也就不太能把握該說什麼做什麼持什麼樣的態度,大約他們自己也頗苦惱。

    之後的一個月時間,我完全是一個人待着。

    我用了很長時間來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拆封出我的物品和記憶。在那之前,行李們都裝在大紙箱子裏,堆在我新家的客廳裏。除了少數的生活必需品,比如洗換的衣物,牙刷牙膏之類的,剩下的全沒拿出來。

    哥哥嫂嫂曾提出過幫我整理來着,我拒絕了。現在回想起來,完全不是出於隱私這方面的考慮,而是,我爲自己安排了一場漫長地追憶之旅,藉由這些或多或少都曾經被光觸碰過的、雖然以我爲主人的東西。

    這場旅程,一直到我的假期結束返回學校上課時才從形式上結束。

    那時怎樣的一個月啊那是被眼淚與鼻涕填塞的令人窒息的一個月在狹窄的空間裏,在陰暗的光線下,在種種寫滿了以思念爲墨水、只有我能看見的文字的物品之間,我是如何地涕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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