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水別院情理史 >第十二節 芳鄰芬芳
    世界上有兩種女人最可怕,一種是前女友,另一種是前妻然而這兩種女人都是男人造就的。這句話不是我自己原創的,但是,我的腦袋裏面,不知道於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被塞進來了這樣的一句話,且根深蒂固地駐紮下來了。

    楚紅姐姐,是某個男人的前妻,而且,她還帶着與這個男人生下的兩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還不確定,但就安全座椅上擺放着的粉紅色kitty貓毛絨玩具來看,其中至少應該有一個女孩一起生活。

    我面臨着苦惱,彷彿我的眼前橫亙着一條寬闊的河流。不明成分的“河水”在其中咆哮、張揚、大笑而過,彷彿無數張臉孔隔岸觀火般看笑話似的看着我,更彷彿已經看穿我、知道我遲早會一步踏空落入河中。

    這是芸芸衆生的河,我想,我終究也要接受自己不過是芸芸衆生中並不獨特的一個這現實,我逃不掉,再怎麼努力也無濟於事。完美的、可以被我視爲偶像的人是不存在的。難道不是嗎我曾那樣以我的哥哥爲驕傲他走下神壇了;我曾那樣珍視我的光,爲其馬首是瞻她墜落了。現如今,我多麼想從這位楚紅姐姐身上看到清白乾淨地活下去的可能性但那失敗的婚姻,那作爲證據無法被抹掉的兩個孩子我還能指望什麼呢

    從生到死,我想,不過就是這樣的過程,你也許曾經覺得自己不平凡,曾經想做出一番唯獨自己才能成就的事業出來。但是,你終究是要被現實擊敗的,你終究是隻能接受自己的平凡的。哪有什麼清新脫俗的存在清新脫俗的只是一面,但生活永遠有無數個面需要你去應對。有些人有過追求不同的過程,有些人甚至沒有,我只不過是前者。但不管怎樣,最後,我們所有人都會以平凡的姿態接受自己重新回到出生之前的狀態裏去。

    這也許就是命,每個人的命都如此,所謂卓越,無非是短暫的一面,生活的全貌已被命限制死了是平凡。

    我在認命與不願意承認自己認命了之間徘徊。我意識到我不該,把所有的希望完全地押在楚紅姐姐一個人的身上這是自我第一次見到她之後就不由自主這麼做了的。同時,我也想到,我不該僅僅因爲失敗的婚姻和孩子的存在就完全地把她否認掉。我回想起了她在其他方面留給我的深刻的印象,回想起了她的談吐和言行舉止。尤其是,她在那副讓我心動的畫前的體貼。這樣一個在這許多方面都讓我心向神往的人,是不應該被這麼容易地一票否決的。

    我的思想,在兩種可能的做法之間反覆地爭執,較之以往的任何時刻都更激烈,但我得不出一個令自己也完全信服的結論來。

    我需要做點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我會把自己逼瘋的這些激烈的思考總是以對光的思念作爲結尾。在過去了一年多以後,在我以爲已經放下了光可以開始新生活之後,我卻又那麼地想念起我的光來我多想念純潔無瑕即便只是存在於我的記憶中的,因爲我自動地把後面的不愉快抹掉了的她,與我的光相比,楚紅姐姐毋庸置疑是有瑕疵的。

    恰好那時,老師來問我,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是否可以恢復演出活動了。我於是,抓緊了這個機會,重新投身到忙忙碌碌的排練與表演之中去了。

    事情總是這樣的,你越閒,就越沒有事情做。越忙呢排隊等着你去做的事情也就越多。我收到的演出邀請在很短的時間裏恢復到了接近於以往最高峯的水平,而強打着精神投入其中自然再不會給我任何空閒時間考慮楚紅姐姐的事情。是的,也許深夜終於得以在牀上躺下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我會想起她,會忍不住拿她去和我的光比較,可是,疲勞很快就會抓住我,拖着我的胳臂、我的腿腳把我拽進深深的睡眠之中。

    現在回想起來,在那個階段,對於不明就裏的人來說,大約看到的是,我已經完全從失去光的苦痛中走出來了無論是誰,內心的掙扎都只在自己的心中,旁人所能看見的唯有平靜的、一如往常的皮囊而已。

    那段時間,哥哥來看過我一次,是出差經過我所在的城市,特意抽了半天時間出來見我。哥哥已經成了最尋常的那種哥哥,表達關心的方式無非帶妹妹去喫飯、給妹妹零花錢,經由哥哥之口知道了一些親戚朋友的事情,也隱約拼湊出了一些他自己的小家庭的事情就像很多年前聽哥哥講故事一樣,雖然生動有趣,但大抵是離自己很遙遠、與自己幾乎沒關係的事情。聽這些故事的時候,彷彿從哥哥身上看到了媽媽的身影,這是第一次,但也理所當然他是她的兒子嘛。要在以前,我也許還要幻滅一次,但這時已無所謂了。大言不慚地說來,彼時才二十出頭的我,已經自認爲是歷經滄桑的“老人”了。

    楚紅姐姐的事情,我自然沒有透露給哥哥。說沒有透露也是不嚴謹的,我略微講述了受到樓裏一位退休老教授的邀請去他家喫飯的事情,提到了他掌廚的女兒。至於去楚紅姐姐的畫廊參觀的事情,則隻字未提。我知道哥哥需要一些關於我的“新消息”報告給爸爸媽媽,我有義務供給他。這故事爲我含糊不清地貼上了“受歡迎”的標籤,況且“老教授”三個字也相當有分量。總之,哥哥的反應如我所預料的,十分欣喜。甚至少不得自誇幾句他當時找到我現在所住的房子時是怎麼一眼就看上了它,誇讚它具有對我很好的氣場不是我愛聽的話,但我已能夠笑着聽下去了。

    另一方面,他更關注的,是我是否在禮儀方面表現得完美無瑕對於我們家並不是書香門第這一點,我媽媽是很介懷的,而這一點如今在我哥哥身上也清晰可見了。我隱約知道一些哥哥在新婚生活中由於這出身問題而少不得被岳父母挑剔的細節,當然都是我媽媽在碎碎念中報告給我的。與這有關的一切,當然不可能讓我變得更喜歡哥哥。

    如果說到那次的探親中哥哥告訴我的最重要的事情,我想只有一件,即我的嫂子懷孕了。對此,哥哥既有欣喜也有擔憂欣喜是他的嘴上說的,擔憂是我從他的神情中解讀出來的從小就當哥哥的跟屁蟲,在這方面我自然功力深厚。我有我自己的煩惱,況且一如所有處在煩惱中的人一樣覺得自己的煩惱是天底下最無解的那個,我無暇理會哥哥的擔憂所爲何事,由着他裝模作樣彷彿有多期待一般滔滔不絕,講述他們爲佈置嬰兒房做出的努力,講述他們如何在胎教方面用心良苦。

    現在回想起來,就是這個孩子,這個他會叫我“姑姑”、而我卻對他即將出生的消息表現冷淡的孩子,在很多年之後成了整個家族裏面最親近我的一個。

    想一想啊,這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要知道,我哥哥新家所在的城市就是我嫂子的老家所在的城市,那裏有這孩子母系方面盤根錯節的許多親戚,有舅舅、有姨媽,自然也有舅媽、有姨夫,還有許多堂的、表的親戚,簡直多到頭皮發麻。我從小就知道,因爲主要是由媽媽在維繫着與親戚之間的關係,所以世界上大多數孩子都是同媽媽的親戚關係更密切些。看我的姑姑們就知道,而我們家之所以是個意外,完全是因爲我媽媽的背井離鄉、單身赴任,要知道這種情況在我嫂子身上可是完全不存在的。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哥哥像是“入贅”進了我嫂子家,失去了包括話語權在內的許多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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