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平雙手疊在膝蓋上,嘴裏叼着一根香菸,上升的煙氣縈繞着他的臉龐,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詭異朦朧。
張景想了想,這章家連逢大病,心理一關不容易翻過去,既然都救了命,就送佛送到西,再救救心。
他走近了,看到章衡平腳下已堆了十幾個菸頭,看來抽了不少煙,“少抽點吧,心情不好的時候抽菸更傷心”
章衡平扭頭一看,稍稍坐直了身子,掏出煙盒,問道:“來一根”
“謝謝我不抽菸”,張景坐了下來,勸道:“吸菸有害健康,戒了吧”
“嗯”,章衡平神情悲傷的道:“我媽走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到現在我都沒哭不出來”
“也許以後在某一個時間,你會哭得肝腸寸斷”,張景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爸走時,我和媽都不在他身邊,再見到他時,只見到骨灰盒”
“我當時也沒哭,不知道在哪一天,記不得了,忽然想到再也見不到他了,當時哭得”
張景搖了搖頭,感慨地道:“哭得差點閉過氣,一個人在房裏哭,第二天眼睛腫得像桃子,我媽嚇得要帶我去看醫生,我說看書看太晚,那天我沒去上學,把自己關在房裏關了一天”
“你爸也是生病”,章衡平坐直身子,雙手撐在地下,仰頭噴了一口長長的煙氣。
“說是急性傳染病,很突然,我們根本就想不到會有這意外”
“是啊,意外總是突然出現,家裏人居然瞞着我,連我媽摔跤也不跟我說”
“怕你擔心吧”
“我媽的病,我早有心理準備了,但是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走的,如果不摔跤,還能活很多年吧,醫生”
“”,張景回憶了一下他母親的病歷,說道:“你媽的病如果積極治療的話,平均存活年限在八年左右,還是做骨髓移植能生存更久”
“是啊,都是命啊”,章衡平打開煙盒,想再抽一支,卻是沒有煙了,只得恨恨地將煙盒一揉,擲在地下。
“我實在想不明,怎麼什麼病都能落在我家裏”
“我媽是什麼mds,幾十萬分之一的病,全市沒幾個人有”
“好不容易娶個老婆吧,又是胎盤植入,我總覺得她有事瞞着我”
“我爸更難搞,把我媽治病的錢拿去買保健品,耽誤了我媽治病”
“但我爸的病,又是不眠不休地照顧我媽三個月累出來的,他現在還躺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這麼一搞,真不知道,該不該恨他”
“醫生,你說,我到底該恨誰呢”,章衡平雙手捂住了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來應該是複雜的吧。
張景心裏有點內疚,如果不是系統,他也不會碰到章家一堆麻煩事,只是他的心理已經調整好了,所以言語之間看不出半點異常。
“老話說得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有道理的。”
“人生病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有些人的病比你遇到的還要絕望”
“你老婆是不是瞞着你,我看着不像,你要是擔心,做個親子鑑定唄,如果是你兒子,以前的事就不要追問了,過好以後的日子纔對,真不合適,考慮清楚後再定,尤其是小孩,要安排好”
“你爸的事,被保健品騙錢的老人也不是少數,多陪他,少給錢,讓他遠離無良商家,真不行,就把他扔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去養老,他還想參加保健品講座,做夢去吧”
章衡平扭頭看着張景看了好半晌,才喃喃地道:“醫生,想不到,你還挺狠的”
“呵呵”,張景笑道:“在醫院,我見慣了生死離別,人稱心硬如鐵張老闆”
章衡平苦笑着搖了搖頭,但與張景交談過後,陰鬱的心情似乎轉好了一些。
張景站起身來,離開前說道:“不知該恨誰時,就問問老天爺,他老人家對你家還是很照顧的逝者已逝,可念不可近;生者仍生,可親不可遠少抽點菸,回去多陪陪老婆兒子,她們需要你”
“嗯”,章衡平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呆呆地又坐了半個小時,才站起身,回到病房外面陪着利穎母子,在外面地望着她。
她的父母也趕了過來,正在病房裏陪着她。
準岳母一見到他,就從病房裏出來,聞到他一身煙味,立即眉頭大皺,“你又抽菸啦”
“抽了幾支”,章衡平對準岳母也沒什麼好感,但表面都是禮貌相待。
“少抽一點”,準岳母也看章衡平不順眼,尤其是帶利穎回來導致早產,更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心氣難平,但利穎非他不嫁,還生了外孫,而且他家連遭變故,也不好太過埋怨。
“我會戒掉的”,章衡平想起家人的病,又想起張景的勸告,抽菸於自己於家人都不好,決心戒菸。
“等阿穎出院了,你們就去登記”,準岳母以前一直要他買了房才同意嫁女兒,這回房子也買了,也該登記補辦喜宴。
“嗯”,章衡平猶豫地道:“但是今年辦不了喜宴,這個”
“呃”,準岳母也知道不適合大操大辦婚禮,“兩家擺個家宴吧,明年找個吉日再補辦”
“好的”
利穎正抱着兒子在餵奶,看到章衡平後笑了一下,指了指兒子。
章衡平揮了揮手,臉上不由泛起了一絲開心的笑容。
他在病房外面坐了下來,看着病房裏的溫馨一幕,笑了起來,但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悲傷卻如火山爆發一樣噴涌而出,兩行淚水無聲地劃過臉龐
淚眼模糊之間,他彷彿看到了母親伍招弟站在阿寶身邊輕輕地哼唱着搖籃曲。
當阿寶沉沉睡去時,母親朝他揮了揮手,“阿平,我走啦”
他的兩眼頓時被洶涌的淚水淹沒,再也沒法看到母親離去時的笑容,他在心裏喃喃地道:“媽,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