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號病房裏，掛着一幅“牽手”的照片。
照片中，一位滿頭銀髮的90多歲老人牽着老伴的手，坐在滿是粉色櫻花的長椅上，兩位老人相視而笑。
那老爺子叫錢書行，一年前因呼吸衰竭、心臟衰竭住進重症監護室，這一住就近一年。
前段時間感覺身體好了些，回家住了一週，又因爲身體不適要住院，不過這次，錢老爺子執意要求住進玄和一院，因爲這裏有良好的口碑，而且費用便宜。
接診醫生檢查過後，錢老爺子是正常的衰老，不是說服藥或做手術就能轉好的，不符合住院標準。
但是錢老爺子堅決要求住院，說不想給老伴和子女們添麻煩，接診醫生只能收他進院。
只是住院後，張景將主管醫生改成了韓秀妍，而且讓韓秀妍這兩天儘量不出診，主要是看着錢老爺子。
“等你好了，我給你做桂花糕”，插着管的老爺子錢書行在紙板上寫下一句話，他在跟韓秀妍聊天，“這是我老伴跟我說的。”
“老爺子，怎麼沒見你老伴來看你呢”，韓秀妍好奇地問，她只見到錢老爺子的兒女輪流來照顧，從來沒見到他老伴。
錢老爺子寫字很快，雖然潦草但勉強能看清，“她身體不好，看到我插着管子的樣子，心裏肯定擔心，不就讓她來看我，我很快就能好了，等我回家，給她個驚喜”
韓秀妍看着說不出話的錢老爺子，想起自己被張景困在icu時的感受，安慰道：“會好起來的，其實說不出話沒關係，可以用筆啊”
“寫字挺累的不如說話快。”
“要不要試一下，我們的人工智能，你選擇一些對話模塊，跟你老伴說說話。”
“不用了，人工的東西，不是自己的”
“哦”
兩個人，一個說，一個寫，聊了幾分鐘，後來錢老爺子覺得累了，韓秀妍才告辭離開。
她走到病房門口時，回頭見錢老爺子手裏捧了一本書在看着。
患者在icu裏住久了，是一種折磨，包括與親屬隔離、無時不在的病痛、護理的難受，還有被人工照明剝奪的睡眠。
但錢老爺子雖然身體衰弱而受盡折磨，但他的精神卻很堅韌，並沒有出現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
ptsd是一個常用但很難定義的術語，它通常出現在創傷件之後，表現爲誇張的疼痛和受折磨感。
正常情況下，事件的相應記憶會隨着時間的推移逐漸變弱。
icu裏的患者所受的疼痛和折磨感本就不可避免，但是，如果患者出現ptsd的話，反應會越來越糟，比如如頭腦中不時地記憶閃現、屢發噩夢、出汗、心悸等。
錢老爺子身上有種看淡生死的豁達，所以icu對他來說並不是絕望的深淵，他始終相信能離開icu，並且跟老伴重新攜手相聚。
一週後，錢老爺子似乎感受到了死神的呼喚，他見到韓秀妍時，在紙上主動寫下“醫生，請通知我老伴，讓她來看看我吧”
錢老爺子微微點頭。
被嚇了一跳的韓秀妍，低聲罵了一句，“張老闆，你是鬼嗎”
“我是魔鬼”，張景朝韓秀妍呲了呲牙後，對着錢老爺子說道：“老爺子，我在喉部貼兩塊芯片，你試幾句話，動作不用太大，不碰到氣管插管就行”
張景取出兩個直徑兩釐米的白色圓形薄片，貼在錢老爺子的喉管左右、靠近聲帶的地方，再連上了一部平板電腦。
韓秀妍在一旁看着，心裏相當好奇，張景應該是在給錢老爺子貼上的外置發聲器。
雖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按張景以往時不時就拿出一個黑科技玩意用在患者身上的經驗，效果差不到那去。
有時候，韓秀妍勸張景將這些黑科技對外推廣，造福更多的人，不過張景卻說還些都還在研究當中，還不適合大規模商用開發。
“老爺子，試着說兩個詞，簡單一點”，張景在平板電腦上調整了一兩分鐘後。
“謝~~謝~”，電腦中傳出嘶啞乾澀的一句話。
“再說一個，我調整一下聲音，你覺得什麼時候最像你平時說的聲音，你就伸個大拇指。”
“好的”
“再來”
“你好，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老爺子，我叫張景，張開的張，景色的景”
“你好，謝謝你”
平板電腦中傳出的聲音儘管還有些機械，但是已經接近錢老爺子平時說話的八成像，錢老爺子很快就堅起了大拇指。
“好啦，老爺子，你休息一下”，張景在平板電腦上確定了錢老爺子聲音模式，囑咐他休息一下。
一個小時後，錢老爺子的老伴坐在輪椅上被推到了的病牀邊。
“老伴，來啦”，錢老爺子用領子遮住了插管，故作輕鬆地說道。
“啊”，老伴雙手捧起一個透明的玻璃餐盒，“看，桂花糕”
“吃不了，給我聞聞”
“香不香”
“香、甜拿一塊給我擦嘴吧，好饞啊”
“好”
老伴在孫女的幫助下，夾起一塊桂花糕在錢老爺子的嘴巴上來回擦了幾遍
“真香”，錢老爺子眼睛笑成了一線天，“老伴，給我念念康橋吧，好久沒給你念了，現在輪到你給我念了”
“好”，老伴握着錢老爺子那形如枯槁的手，微閉着眼，把牢記在心裏幾十年的詩慢慢地念了出來，“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
錢老爺子不說話，眼睛一直盯着老伴，眼中滿是愛意。
“悄悄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地來”，張景在韓秀妍耳邊低聲說，“明天你來送老爺子最後一程”
韓秀妍一回頭，身後的張景不知所蹤，她一陣恍惚，張景來過嗎
第二天早上，錢老爺子與老伴一先一後，相差不到一個小時，先後離世，兩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直到生命終止的那一刻仍舊在一起。
韓秀妍終究是打破了玄和一院icu患者零死亡的記錄，但她並不覺得悲傷、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