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於嘴角的血,隱隱已經變成了黑色,他還是強撐着說:“我是個失敗的侍衛,現在唯一還能依靠的,就只剩原本素未相識的你……我懇求……求求你,把他送回家。把他……送到洛巒洲的……瑄琅榭去。”
“只要你送……他過去……我們會滿足你一切……”
“一切……都可以……只要你送他……”
鍾於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已經模糊不清。
程末望着他漸漸渙散的眼神,始終沒有答覆。
他沒有理由答應鐘於。
一個都沒有。
他原本就和這二人毫無瓜葛,只是一時興起決定幫他們。
他自己也有事情要去做,他要找到鄧也、要去中域、要找尋自己的身世。
每一件都很重要。
如果答應了鍾於,意味着他就要作爲代替,承受着刺向這男孩的明槍暗箭。他不知道這男孩到底是誰,可能猜到絕對不簡單,天殘地缺他們在追殺的人裏,可能根本不入流,隨時會有更大的危機等待着自己。
而一旦要保護這男孩,自始至終,他都要謹言慎行。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蹤、不能暴露要去哪……什麼都不行。
關心他的人,無法獲知他音訊的一絲一毫,不知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不知他到底是死是活,他更不可能主動聯繫他們。
僅僅爲了這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男孩、爲了送他去見自己的親人,就要承受這麼大的代價。
程末握緊了雙拳。
一陣微光,淡淡出現,是鍾於的銘山杵,在他的手中,散開成無數光點,消失不見。
靈籙爲人感悟天機所創,靈籙散,則人死道消。
鍾於的眼睛,死死盯着程末,到最後,也沒能聽到他期望的一句話。
“你還真是,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給我啊。”程末嘆了口氣,伸出手將鍾於的雙眼慢慢合上。
轉過頭,他看到男孩也將鍾於的另一隻手放下,稚嫩的容顏,看不出悲喜。
程末詫異,這樣的孩子在經歷了生離死別後,還能如此淡然。
“鍾於是最後一個了。”男孩淡淡地說。
程末不解,然後聽到男孩繼續解釋說:“第一天是阮迎、第二天是楚聘、第三天沒有人離開、第四天離開了張葦和馮棋……”男孩一個一個地數着,直直望着程末,道:“三個月後的今天,最後是鍾於。”
程末終於明白了,男孩在說什麼。
他把這段時間以來,保護他而死的侍衛,一個一個都記了下來。
他不是不傷心,而是已經習慣了生死別離。
雖然如此,怪異的感覺仍舊揮之不去,程末後脊隱隱有寒意。
“這個……小鬼有些嚇人……”言歸也忍不住道。
現下里,手足無措的反而是程末了,片刻後他才整理好心緒,一邊支起鍾於的屍體,一邊對男孩說:“我先把他的屍體處理掉,然後你……”
程末本來想說送他回家的事,不想男孩從後面跟上,拽住了他的衣角。
“怎麼?”程末轉過身來,望着還不到自己胸膛的男孩,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的頭頂。
“這是……”程末完全出乎意料。
“我的天,他從哪找到的?”言歸也意想不到。
“你弄丟了它,我替你找回來了。”男孩清澈的嗓音,扣動在程末心中,他將這塊玉,重新還給了程末。
一件珍重,交換在二人的手中,牽連了彼此的內心。
原本的毫不熟識,也可以彼此傾心。
……
“砰!”房間裏,天殘怒而砸碎了瓷碗,也無法消氣,又跟着將桌子上茶杯、茶壺、乃至托盤等等全都摔在地上,之後背過手,不斷繞着圈子。
這次的行動,可以用一敗塗地來形容,自己這方損失慘重,不僅連一點有意義的好處都沒撈到,還三番五次被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子一同攪和,可以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死,他是不怕的。他手下都是亡命之徒,幹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買賣,以往也不是沒經歷過慘敗。
天殘所無法容忍的,是自己連番栽在同一個人身上。
更爲讓他所痛恨的,是在那少年帶走鍾於和那男孩時,他居然害怕了。
因爲害怕了,他最後只是眼睜睜看着對方離開,沒有去阻攔、沒有追擊,只是眼睜睜地看着,什麼也沒做!
“小子,我一定要殺了你!”天殘竭力要平復自己的心緒。
不知不覺,程末已經成了他的“心魔”,成了他揮之不去的一塊夢魘。如果不能如願以償地殺了對方,他就會道心失衡、甚至將來修爲再難有寸進!
“你想殺了誰?”冷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出現在房間裏。
天殘大喫一驚,轉過頭來,見程末就站在他的身後,不知他是從哪進來的,彷彿已經等了很久。
“你……”天殘驚疑不定。
“原來你是一個人住在這裏,我還以爲地缺也和你在一起。”程末平靜地道。
這是雪封城一處尋常客棧,很容易就能找過來。
而別人沒想到的,是他就這麼找過來了。
“來人,快來人!”天殘驚慌失措地大叫,程末一動未動,等着他叫來自己的同伴。
程末不在乎有人來,現在怕的,反而是他們都不來。
所有人都到了,纔有宣泄的意義。
“我不在乎你殺了鍾於,生死本有命,強求不得。”程末一點也不緊張,右手撫摸着自己的劍柄,慢條斯理地說:“我也不在意你要殺我,人和人的關係,無外乎就是幾種,不是相知,就是相敵。”
聽着一羣嘈雜接近的腳步,程末望着錯愕的天殘,繼續道:“但同樣的,我殺你,也沒有太多的理由。”
“只是因爲,在我心中,你必須要死。”
“我相信,你也不是接受不能。對於你這種殺手,殺人之前,一定也有自己先死的覺悟。”
話音剛落,程末長劍猝然出鞘,向着頭上直刺,棚頂刺穿,傳來一聲慘叫,有人在上面準備偷襲他。
同一時刻,在他的腳下,火焰符文頃刻出現,燒穿了兩個大洞,下面兩個人影,也跟着一起成了焦炭。
瞬息之間,連斃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