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欲罪封尊 >卷二:千里單騎 六十七:心離憂
    陽光透過林間樹叢,化成光斑,星星點點鋪灑在地面上。崇越單獨在另一邊漫步歇息,程末則站在一棵樹前,望着季初見在空地上練劍,纖弱的身影,舞動起劍勢,還真的有了些颯爽的感覺。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還是和紅煜學劍,現在這麼快自己又去依樣教別人,程末也是覺得世事無常。

    平心而論,他覺得自己算不上好的老師,可還要承認,季初見真的很有天賦。原本沒有任何根基的她,僅僅看了程末做了一遍,就能幾乎不差的原樣作出。任何的招式動作,對她都不是難題,學習之快,不論程末還是言歸,都感到喫驚。

    而想到了言歸說的天生靈籙,還有季初見眉間已成雛形的無形之劍,程末心中,真的有些感慨。

    天賦,真的是件有趣的東西。它可以填平不公的溝壑,又能讓他人的努力消解於無形。很多人不願意承認它,卻不得不面對它的存在。

    對程末來說,他就不覺得自己是個有天賦的人。他只是足夠靈活,可以靈活的面對這個世界的現實。

    靈活的知道,自己就算沒有天賦,也要繼續生活。

    “這丫頭,學的還真是快啊。”言歸感慨道:“你明明沒有教她別的,就能到達這個地步,也是難得了。當然,如果你願意認真教她,她還會進步的更快。”

    言歸明顯話裏有話。

    “你什麼意思?”程末是個精明人,精明就在於,他會適當裝糊塗。

    可言歸沒他這麼“精明”,或者說,他有自己的“頑固”。

    “別裝了,你懂我的意思。”言歸嗤笑道:“你教給季初見的,根本不是實用的劍法。現在她自己練練架子還行,要是真打起來像她這樣,非喫虧不可!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劍乃百兵之君,除了殺伐,更多承載了一些道與教化的禮儀。”程末淡淡道:“劍法不一定要你死我活,同樣可以陽春白雪。”

    “陽春白雪意味着曲高和寡,你們現在面對的卻就是你死我活。”言歸不同意他的看法,“你不是個吝嗇的人,也不會拘泥於師門傳承這種事情,況且,季初見已經認你做老師——雖然過程有些兒戲,說出去的話至少也算一個名分,爲什麼你卻不願意把真本事教給她?”

    沉思片刻,程末說:“想聽實話嗎?因爲我狠不下心。”

    言歸靜靜聽着。

    “你應該知道,真正的修行是什麼樣的,故事中的逍遙修仙是從來沒有的——至少我沒有遇到過。殘酷、血腥、乏味,從我開始修行以來,這纔是每天的常態。我是這樣,我認了,因爲我的生活從一開始就如此。但她,”

    程末望着還在舞劍的季初見,頓了頓說:“她的生活原本不是這樣,只是一個意外,將她無意中從原本的地方,跌落到和我一樣。那麼我,要不要就因爲自己的影響,從此徹底改變她的生活,讓她即便回去了之後,也格格不入?”

    “而且你要知道,真正的劍法,是絕命殺人之術,沾染了戾氣與血腥。而這些,都會慢慢扭曲掉一個人的心智。”

    程末抽出自己的長劍,銀亮的鋒刃,鏡子一般倒映出自己的面頰。

    自己在這麼多年,也被扭曲,改變了嗎?

    也許吧。

    換作父親去世的時候,他也想不到,自己也會像今天這樣。

    “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卻未必真的是現實,也不會如你所想的按部就班。”言歸搖頭說,“季初見是季家的子弟,將來必然會被重點培養。你所曾接觸到的,她都會一個不落的碰到,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你替她選擇了逃避,可逃避之後,她還是要面對現實。或者說,她已經在現實中了。”

    “可至少,我讓她多了一時半刻,保留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是嗎?”程末說。

    “你還真是個理想主義者。”言歸嘆道。

    他早就知道,程末面對世界的態度極爲現實,然而一直是個理想的人。

    否則,就不會捨棄一切,去未知中尋找自己的身世。

    “老師,”季初見的聲音,打破了二人的沉思。她走到程末的面前,說:“我練完了。”

    “嗯。”程末收起了自己的劍,迴應說:“休息一會兒吧。”

    季初見站到了程末身邊,掏出了一小包東西,打開遞給程末說:“老師,你要喫點嗎?”

    程末見到這是一包漿果,有些意外,問:“從哪來的?”

    “前日路過一片果子林,隨手摘得。”季初見說。

    “那就能隨意喫?”程末道:“萬一有毒怎麼辦。”

    “不會啊。”

    “你怎麼知道不會?”

    “摘之前我已經嘗過一些了,確實沒毒。”季初見拈起一顆,放在嘴裏後理所應當地說。

    “呃——”程末有些無言以對,徹底被這個邏輯說服了。

    紅彤彤的果子,分外鮮豔,程末也拿起了一顆放在嘴裏,漿果的汁液咬破後濺射開來,偏酸的味道迴盪在脣齒之間。

    “老師,你覺得怎麼樣?”

    “味道還可以。”程末實話實說。

    “我是問今天的劍法,練得怎麼樣。”

    “學的很快,讓我也刮目相看。”程末說的還是實話。

    “嗯,學的很快呢。”說完這句話後,季初見就沒再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喫着漿果,頭微微揚起,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程末詫異,在季初見的態度中,他分明察覺到了隱藏的——不滿?

    略一思索,旋即恍然。

    在他也是這個年紀的時候,每當完成了長輩的要求後,在心裏總是會期待着他們的獎勵。即便只是一句簡單的稱讚、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自己的內心,仍舊會充滿了期待。

    對於自己付出後的一種肯定。

    想通了這點,程末將手放在了季初見的頭上,輕輕撫摸着說:“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嗯。”季初見點了點頭,感受着程末的撫摸,輕輕低頭閉上了眼。

    程末緩緩舒了口氣。

    每當這時,總能感覺到莫名的安心與寧靜。

    偏偏和以往任何時候的感覺,完全不同。

    這是爲什麼?

    因爲自己也在被人依靠?

    自己也是被人需要的。

    人在照顧別人的時候,除了勞累,原來也會有愉悅的感覺。

    程末的嘴角,勾勒出上揚的弧度。

    一道氣息,倉促闖入程末的感知中。手上捏着的漿果,不由自主落到了地上。

    季初見有些奇怪,擡頭看着程末。

    她沒有看到,在身後一道影子隱藏在草叢中,一閃而過。

    “老師?”

    “沒事。”程末注意到了對方,但還不想讓季初見知道。

    他從季初見頭上收回了自己的手,再次意識到這個事實,即自己和她並不是單純的老師和學生,現在的情況也容不得他鬆懈。

    他們是懵懂的羔羊和冷酷的護衛的角色,有無數的灰狼在暗處對他們虎視眈眈。

    自己能做的,只有在他們得逞前,用殘酷的手段把他們都送回地獄,一次又一次,沒有妥協。

    “你在這邊等我一下。”程末囑咐季初見不要離開,轉身走向了剛纔那道隱祕的影子,最後藏身的地方。

    片刻後,等他回來時,季初見只注意到,程末的衣角上,沾着還沒有完全乾涸的血跡。

    她什麼也沒有問。

    ……

    一路向西,地形從平原變得崎嶇,山間的道路往往要繞很大一圈,才能到達終點。

    好在崇越的速度很快,這些路程也完全不是問題。

    程末也明顯感覺到,氣候開始漸漸溼潤了起來,畢竟現在已經到達了元臺廣界的極西地帶,很快就要接近洛巒洲,那塊遍地是海的地域。

    “按照這個路線,很快就要到達的地方,是翼靖,那裏有一處通往洛巒洲的傳送陣,你也是爲了它而來吧。”言歸一邊掃視着地圖,一面說。

    “嗯,”程末肯定道:“若從那裏離開,至少能再節省一個月的路途。現在對我們來說,必須爭分奪秒。”

    從之前的最後一批襲擊者口中,程末得到了一個對自己不利的消息,就是鍾於已死、現在保護季初見的是個少年這件事,已經傳了出去。就連季初見女扮男裝,也都被這些刺客知曉。

    掌握了這些信息,他們的襲擊也就更有針對性,這本來是程末一直避免的,現在不得不去面對。

    季初見安靜地坐在馬鞍前,聽不到二人的對話。女扮男裝這件事已經暴露,她現在也就不再刻意僞裝,烏紗般的頭髮直接披散,青絲如瀑,垂下雙肩。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刺客中傳的消息,可沒那麼靠譜。”想起這件事,言歸忍不住發笑,“上次審問他們,什麼保護着季初見的人也是女扮男裝;什麼保護者是兩個人、還有另一個少年在暗中守護,各種亂七八糟的消息都有。這般流傳下去,以後從他們嘴裏聽到你是個三頭六臂的怪物,我都不奇怪了。”

    “江湖傳聞,大多以訛傳訛,多經過幾個人的嘴裏,完全面部全非,也是正常。”程末道,“但現在已經被人警覺,我也不能再那麼悠哉。早日離開是非之地,纔是正道!”

    白馬疾馳,程末看到遙遠的天邊,浮現出一道五彩的光芒,如霧氣般久久不散,迴盪着元氣的意味。那裏就是翼靖地區,傳送陣散發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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