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欲罪封尊 >卷二:千里單騎 八十六:孤鴻影
    崇越在路上奔走着,程末看了眼地圖,辨清了方向,立刻快馬加鞭。

    以他們現在的速度,最多不用一日,就能穿過元臺廣界的邊境,從北域到達邊境城市津樑,進而抵達洛巒洲。

    數月的舟車勞頓,自己終究要徹底離開那片熟悉的大地,而回想起來一路的波折、驚險的遭遇,還有開始身邊的鄧也衆人,現在只有一個稚氣的女孩還陪伴着自己,種種感覺,讓程末恍然隔世。

    天地人世,最精彩之處,也許就在於下一刻的不可預料。

    季初見仍舊如往常,坐在程末的身前,程末在後,卻沒有催動繮繩,現在是任由崇越順路馳騁。他的手,現在拿着別的東西,一大塊瑩潤的乳白色,在眼前不斷地看着。

    “有萬界索驥圖就是好,什麼在路邊都能看見。不過你小子運氣也真不錯,還能碰到這麼大塊的璞玉。”言歸也是嘖嘖稱奇。

    如言歸所說,這一塊玉真的就是趕路時在路邊發現的,程末看萬界索驥圖注意到一個光點,順着那裏挖了不到兩寸,就把這一大塊白色璞玉挖了出來。

    有能觀察一切的萬界索驥圖,自然方便很多。

    不過程末明顯沒那麼興奮。

    “你的表現太誇張了吧。”程末仔細審視了一番後,習以爲常地道:“一大塊玉雖然不多見,但還不至於特別稀罕。況且你看這玉的中心,很明顯的瑕疵橫貫了表面,放在市面上也就根本沒那麼值錢,估計一塊靈石就能買得很多。要是繞開缺損,拆成完美的小塊,興許能好一些。”

    “你是隻關注這塊玉了,就不會發散思維想想?”言歸道:“你剛剛煉器術入門,這不正好是個好的練習對象?想要練出極致的法寶,在這之前先試着提升一些基礎的材料品質。如果你能把這塊璞玉中的雜質剔除,讓它變成完美的一整塊,它不久價值大漲了麼?”

    這一句話真提醒了程末,玉器行當中,常有洗玉的說法,用來提升寶玉的品質。當然不是用水去洗,而是用特殊的方法,剔除掉玉中的雜質,使得其質地更爲純粹。這一法門,在每個玉器行當裏都是不傳之祕,甚至連“洗玉”這種說法,他們都絕口不提。

    畢竟,天然的純質寶玉總是能賣出最高的價格,而一旦說這玉本身是被人動過手腳的,其價值自然就大打折扣。也有部分眼尖、懂行之人,專門以給人鑑定玉器爲生,也倒逼洗玉的手段更爲精湛、更爲看不出痕跡。

    程末既然一直在聯繫煉器術,言歸也這麼告訴他,也就不妨試一試。

    “那個,老師。”季初見忽然開口。

    “怎麼了?”程末將大塊白玉收回了乾坤袋,想聽季初見繼續準備說什麼,畢竟往常趕路時,馬上的季初見總是很安靜,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主動和自己搭話。

    “我有些事情,想告訴老師。”季初見的聲音,不知爲何有些低微,而爲了讓程末能夠聽清,她的身體,不自覺地向後靠了一下,淡淡的芬芳氣味,從女孩的青絲飄出,鑽入程末的鼻孔,有些癢癢的。

    “是什麼事?”程末隱約有了些猜測,可季初見還沒有說出,他只能側耳傾聽。

    “你之前,不是問我季家的事情嗎?”季初見訥訥地道:“其實你猜對了。而且,季尋悲他,是我的舅舅。”

    程末微微一怔,還沒有什麼反應。

    銀鏡裏的言歸卻如遭雷擊,情緒複雜地聽着這一切。

    季初見繼續說:“我的母親,是舅舅的親生妹妹,季氏一脈的親人,除了他們兩個,也就只剩下一些遠房支系。舅舅他也沒有子嗣,也就是說,季氏的下一代,基本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不知道老師你從別的地方,是怎麼聽別人說季家和晉陵宗的。也許你聽到的傳聞,晉陵宗是中域的聖地,人人仰慕。在過去,或許是這樣,但……”她說到這裏,不由得停了下來。

    程末已經領會她的言下之意,不過稍稍轉念,他就想到另一件事,道:“你說季尋悲是你的舅舅,你的母親和他是兄妹,可是,你也姓季,那你的父親……”

    這一次,季初見沒有回答。

    程末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每一家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季家,或許也不例外。況且現在的季氏,已經不復以往。

    “呵呵,沒有子嗣。”言歸笑了,但他這次的笑,卻不是開心,“小丫頭到底年幼,有些事還是並不知情。季尋悲不是沒有子嗣,而是他唯一的兒子,早就已經死了。”

    程末聽得心裏一驚,然後又繼續問季初見另一個問題:“那季尋悲,現在何在?”

    或許對言歸來說,打探到季尋悲的下落,纔是最爲關鍵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出乎意料,季初見搖了搖頭,道:“其實從我出生以來,我就從沒見過我的舅舅。他去過哪裏、做了什麼,所有事情,都是從母親那裏聽聞的。而且現在他又在何處,也是誰也不清楚。我只是知道,周圍人都很尊敬他,並且,他是一個好人。那麼,我就應該以他爲榜樣。”

    “這些事情,我並不是故意想要對老師隱瞞,只是這些事情,實在太過重要,我也不想將老師牽扯進來,畢竟,老師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能一直照顧我。”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低不可聞。

    程末恍然,他已經知道了,壓在這女孩單薄的肩上,又是怎樣沉重的責任。家道衰落、人丁單薄、母親闇弱,還有英雄一樣在別人那裏口口相傳的長輩。“季氏唯一的後人”,既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可怕的詛咒。

    “季尋悲,是個好人麼。”言歸悠悠地道:“留下這個評價,也算不錯。”

    “可既然這樣,你應該被家人嚴加看管纔對,爲何會身陷北域,被人追殺?”程末對這點有些疑惑。

    “我也並不清楚。”季初見說:“是家人告訴我,這趟出門,對我也許有一些好處,然後我就跟着他們一起離開,但很快因爲一些原因,我們就失散了,只剩下那些守衛還保護我。然後,襲擊的人就越來越多,守衛也一個跟着一個死去,最後,只剩下鍾於他一個人。再之後,就碰到了老師您。”

    這些事情,季初見說的含糊不清,當時她也經歷了很大的衝擊。程末也就不再追問,痛苦的回憶像傷口,越是深思,撕裂的越鮮血淋漓。

    “對她有些好處,難道季家爲了她的修行,專門請了玄師預測?”言歸略一思索,繼而笑道:“不過算的真挺準的,天生靈籙遇到了桂斂鋒的寶劍被激發,然後遇到了你當老師,這可不是好處?”

    “你還是少說點笑比較好,”程末道:“可關於她爲什麼會被襲擊這種事,你對中域的情況更瞭解,有沒有一些猜測?”

    “你是高看我了,中域的情況變了很多,我又怎麼算了解?畢竟,晉陵宗會衰落、季家也保護不了自己的子弟,而連季尋悲都行蹤不明瞭,這是完全無法想象的。”

    言歸的話看似毫無回答,程末卻從中品出了一些別的味道。

    家族衰落,頂梁消失,中域勢力錯綜複雜,還有無數人虎視眈眈,那麼會發生什麼?

    “落井下石”,還有“牆倒衆人推”。

    這是他唯一想到的。

    “終究是如此。”程末也就覺得豁然開朗,一切不過是骯髒的爭權奪利,在中域也不例外,太陽底下,真的沒有新鮮事。

    很快,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忍不住問:“桂斂鋒,季尋悲,這些高手,在中域到底誰又更強,他們和你相比,又算怎樣?桂斂鋒他號稱天下第一劍,難道就是公認的天下第一?”

    “至尊間的強弱,沒有這麼容易對比的。”言歸搖頭道:“到了那個境界,修爲或許重要,也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同塵之境,見微知著,人與道相合,渾然如一,也就很難再分辨出強弱。硬是要分的話,也只能說,他們的修爲隱隱是要壓過我曾經一線的,可彼此之間若真的動起手來,勝負之數,也是誰也猜不到。桂斂鋒的天下第一,也是僅僅限於劍術。所謂‘術業有專攻’,別的方面有人超過他,也是司空見慣。”

    “這樣來說,就是沒人被公認是天下第一了?”程末不知爲何,有些失落。

    言歸躊躇了片刻,還是開口說:“你錯了,其實有!”

    “是誰?”

    “數十年前,曾經有一絕代天驕橫空出世,他年紀輕輕,名聲不顯,卻接連挑戰各派掌門長老,以力取之,從無一敗績。威名所至,無人敢冒犯;道法精強,隱隱壓服天下諸多豪傑。當時縱然是桂斂鋒他們與其相比,都要黯然失色。羣星閃爍中,他就是唯一的太陽,從出現的那一刻,就預示了他的強勢和不同凡響。”

    “他的名字,叫做——顏鴻孤。”

    程末聽得心馳神往,正想繼續詢問。

    白馬所行,隱隱四蹄輕快,情緒振奮。耳畔,忽聞滔滔浪濤聲,有鷗鷺翱翔,鳴聲高昂。眼前所見,是豁然開朗,碧藍水域千帆爭舸,潮平海闊,和煦的海風撲面而來,帶來些許溼潤與清新。

    洛巒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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