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欲罪封尊 >卷三:彼岸沉浮 七十四:當時尋常
    碧波盪漾,靜靜流淌。潺潺水聲,即便數裏開外,悠揚的聲音,仍然可以讓人心曠神怡。春日平野上,寬闊的河流順着地勢高低起伏,湍緩不定,鬥轉九折,蜿蜒綿延而去,像是直通天邊。

    白色的水鳥繞着河面飛舞不定,時而靠近河邊戲水,時而劃過長空,又高高飛落而下。忽然間,它們敏銳的視覺,注意到順着河流的上游,隱約飄過來一件東西,白鳥於是再次振動翅膀,向着那裏飛去。

    順流而下的,居然是一個人影。年輕的少年面朝天穹,微微閉目,像是早已睡着一般。白鳥拍拍翅膀,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像是拿他的身體當作竹筏,來節省自己的體力。

    剛剛落穩,白鳥就感覺到少年的胸膛起伏不停,像是一口氣吸入了大量的氣息,再一次吐出。鳥的眼睛,轉向另一邊,正好和少年剛剛睜開的雙眼對視。

    在程末的眼底裏,這隻鳥在驚叫之中,驚慌失措地飛走了。

    黛藍的天空,如藍寶石般,一塵不染。青蔥的草地,淡淡的清香充斥着自己的鼻孔,瘙癢的感覺,讓人有些想到打噴嚏。寂靜的四周,除了身畔的水流聲外,清幽寂靜。一切,只讓人感覺到無比的安逸。

    自己是多久,沒有像這樣清閒、放鬆了呢?不知從何時開始,程末覺得自己好像就一直忙來忙去,每天一睜眼不是要趕路,就是有別的棘手的事情要解決。食物、修行、追殺,都是他必須要去考慮的。還有無休止的戰鬥,血與火、刀與劍,數次因此險象環生,艱難的困境,一次次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說的好笑一些,他就像是一個被不斷使用的破口袋,出現了任何損傷,都要再想辦法修補好,然後繼續去承受更爲沉重的負擔,循環往復,毫無止境。

    可讓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都意外的是,對於這一切,似乎顯得如此理所應當。他像是可以承受這麼多,也認爲自己應該承受這麼多,至於別人,則誰都以爲他能夠承受這麼多。這是一種信任,更是難以卸除的枷鎖。爲了自己、也爲了期待着自己的人,程末就只能一言不發,沉默着將所有的重擔壓在肩上。

    說實在的,他累了。

    他的旅程還不算長,從煥青城離開,滿打滿算,迄今爲止還不到一年,可是他已經經歷的比單純待在北域,要多上更多。和同齡人相比,程末自然很有能力,可他終歸也只是一個不到弱冠的少年。哪怕是修士,在他這個年紀,也很少有人需要像他這樣生活。如果其他人的人生,是像在碩大的迷宮中,尋找自己應有的出路的話,他則像是一個從一開始就看不到盡頭的單行道,爲了早日脫離,他就只能一直奔跑、一直奔跑,即便沒有終點,也永遠不能停下。

    唯一讓他還能有所慶幸的,或許就是在奔跑的路線上,大多數時候,他沒有太多牽掛。或許讓他孤獨,但牽掛越少,身上的負擔也就越輕。這樣在他能看到終點之前,或多或少,可以多緩一口氣。

    也許他自己都無法想象,如果自己的路途中,還要帶着更多的人,那會是怎樣的一副景象吧。

    恐怕,會被壓得徹底窒息。

    可是當他想到這裏時,他的腦海,突然閃現出另一個影子。

    那是一個纖細的少女,容貌算不得秀麗,始終帶着古靈精怪的表情,讓人猜不透她的心事。銀色的長髮,是她最明顯的標誌。而最讓人意外的,或許是她居然生活在沉境。這樣險惡的地方,如此貧瘠的環境,她居然還可以堅持下來,而且身邊,還帶着那幾個渺小的孩子。他們就像是荒野中低矮的小草,偶爾狂風吹過,漫天的沙土,幾乎要將他們徹底掩埋。可是綠色的嫩草,依然頑強地生長,化爲荒蕪平野中,唯一的生機。

    程末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

    不知爲何,他意識到自己不能繼續這般隨波逐流。或許是一直泡在河流中始終不太舒服,他奮力游到河邊,輕鬆地爬上了岸。

    黑色的長衣早已溼透,他隨手脫下,擰乾後再次披在身上。他正準備再次尋找方向,去找尋靈陣的核心時。

    “你在這裏幹什麼?”

    一道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

    聽到這個聲音,程末如遭雷擊。

    艱難的轉過身,在他的眼中,是早已離別許久的鄧也,手裏握着魚竿,站在他的身後。

    “鄧叔……”望着這道熟悉的身影,程末哽咽了。

    “你怎麼了?”鄧也詫異地說:“怎麼把自己掉到水裏了?今天可是清明節,咱們兩個自告奮勇,來湖邊給老爺他們釣兩條魚,我知道就算你不喜歡魚,也不至於這樣吧?”

    “我?”程末迷惘了。

    “好了,現在魚都抓到了,那就走吧。”鄧也一手拿着魚竿,另一隻手提着一個魚簍,裏面裝滿了大小不一的各種魚,帶頭先向着一邊走去。

    “哦,沒錯。”程末喃喃自語。

    想起來了,一開始,好像的確是這樣的。自己這是在陸家度過的第十七年,今天是清明節,老太爺說想要鮮魚,以此來祭祖。鄧也就主動拉着他,到這個河邊釣魚。不過因爲他許久沒有來釣過魚了,所以他一直沒什麼成果,看着鄧也收穫頗豐,他一時氣不過,就將魚竿扔到了河裏,也才讓自己跟着不小心一起掉了下去。

    默然跟着鄧也的身後,走不多時,煥青城的大門,已經出現在視線內。走入城門中,熟悉他們的人,已經熟練地和他們打起招呼來。鄧也走在前面,一一隨之迴應。程末跟在他身後,不時也迴應幾聲,但他的態度和鄧也相比,總是有些呆滯。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羣,但好像總有什麼,是不對的。

    自己似乎,遺忘了什麼。

    “砰——”自己的肩膀,被碰了一下,程末轉過頭,看到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壯碩少年和他打招呼,“嚯,你們這是收穫頗豐,幹什麼去了?哦,對了,今天是你們的清明節,我們倒是沒有這個節日。”

    “九方驍?”程末見到他,微微擡起了些精神。對,自己想起來了少了什麼了,是他的朋友,對,自己差點把他們都忘了。

    “你怎麼了?”九方驍看到他的樣子,像是有些不太對勁。

    “沒事。”程末搖了搖頭,但還覺得不夠,忽然一下子,將九方驍牢牢抱住,“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喂,你——”九方驍真的有點被嚇到了。

    “啊,程末哥,沒想到你還有這種癖好!”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帶着彆扭的語調大聲喊道。

    “陸微?”程末放開了九方驍,看到了迎面站着的另一個女孩,那不是陸微又是誰。陸微見到程末,嘴一撇,正要又說什麼。

    程末忽然一個箭步,跑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而程末自己,還在不斷顫抖着。

    “程末哥?你嚇到我了。”陸微怯生生地說。

    “哈哈——”不遠處鄧也見到了這一幕,大笑着說:“程末,你要是想像小姐求婚,用這個方法她絕對無法拒絕。但就是,現在還太早了點!”

    “鄧叔!”陸微又羞又急,直接把手從程末那裏抽走,頓腳賭氣道。

    “哈哈哈哈……”程末忽然開懷大笑了出來。

    不僅僅是鄧也、陸微和九方驍,就連一旁的路人,也紛紛停下,驚詫地看着他,心說陸家的少管今天是怎麼了?

    好久沒這麼開心地笑過了,程末停了下來,心情暢快,對鄧也和陸微說:“我們回去吧,老爺他們,不是還在等着我嗎?”

    ……

    堅固的牆壁上,嚴絲合縫。忽然間,一道暗門,突然出現在上面,朝向隱祕的角落,暗門緩緩打開,一道輕盈的影子,靈活地從中跳出,輕巧落到地面上,悄無聲息。

    雪輕靈見四下無人,輕輕鬆了口氣,再次擡頭,環視着整片環境。這裏彷彿是一處巨大宮殿的偏僻迴廊,入口要轉過數個拐角,輕易不會有人在意裏面的情況。將密道的進出口設置在這,也的確是個巧妙的選擇。

    “程末他,應該已經在裏面了。”雪輕靈將頭輕輕探向外邊,尋找着有無其他人的蹤跡。寂靜無聲,空蕩蕩的大廳外,似乎也只有她一個人。但雪輕靈仍舊不敢掉以輕心,要知道這裏可是妙芳宮的內部,說是一點防備也沒有,恐怕無人可信。

    “現在,要好好考慮一下,怎麼找到程末了。”雪輕靈思索着,她可不像程末有萬界索驥圖,一切的路徑,都要靠自己去探索。不過瞬息之中,她就已經想到很多方案,像這麼大的地方,即便是妙芳宮自己人,也保不齊會迷路,那麼興許在哪裏就放着內部的地圖;也可以偷偷跟蹤一些侍女、傭人之類的,聽他們說話,猜測現在裏面發生了什麼;或者還可以用激進一些的方法,直接抓住一個人,逼問對方自己想要的信息。

    權衡利弊,雪輕靈最終決定,還是採用穩妥一點的方法,至少先去到外面,看看還有什麼人在這裏。

    主意已定,雪輕靈輕手輕腳,邁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眼睛不斷左顧右盼,留意着身邊。看她這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也真的像是雪地裏小心尋覓的雪貂,程末的比喻,有時候真的很貼切。

    剛剛走出一步,一個輕微、卻始終清晰的聲音,迴響在空蕩蕩的房間中——

    “今天有很多客人來訪,看來也是吸引來了狡猾的小老鼠啊。”

    不言而喻的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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