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欲罪封尊 >四十一:空山新雨後
    眼見這道虛影,真的停在了自己的面前,程末懸着的心,也開始緩慢放下。

    剎那之間,沉罪靈尊給他的提議,雖然也會讓他有些疑惑,但最終,他也還是不假思索的執行了,甚至來不及考慮,如果這個辦法不行,會有什麼後果。

    到底爲什麼?

    程末有些恍然。

    或許在心底裏,自己對於沉罪靈尊,已經有了依賴。

    就像對言歸他一樣。

    那麼,這種心態,是否應該更改一下?

    程末並不確定。

    依賴,這個詞向來不被人貼上善意的標籤,但卻不曾有人考慮過,人們的一生,一直伴隨着依賴而生。

    就像學會了使用工具,人就不在徒手,這是依賴;有人分擔自己的責任,自己也可以放心去做其他的事情,這叫做合作,但也算是依賴。

    甚至連修士,自稱爲要感悟天道、獨立於域內,實際上所做的,難道不也是在依賴自己的修爲、還有天地靈氣嗎?

    如果真的連這最後的一絲依存都去掉,那麼人,還可以被稱之爲人嗎?

    這個話題太過遙遠,不是程末現在應該考慮的。

    他現在所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青色的火焰,在他的手心中浮現,隨後,逐一飄散到外面。目標卻不是停在他眼前的那座巨大虛影,青火如梅花,飄落在那些紅、白色的石蕊花上,烈火覆蓋着它們,熊熊燃燒,看着它們的身影在火焰的影子中抖動、消逝,像是在浴火涅槃。

    片刻之後,這些花朵全都消失不見,而隨後在程末的牽引之下,落回他手中的,是一顆顆粗糙不同的種子,梅落青焰無法將它們變回被許遠城移動之前的樣子,但可以給予那些花朵得到重生的生機。將這些種子,程末遞給了眼前的虛影,開口說:“守衛亡靈的痕跡,不應該被人打擾、玷污,它們都應該回到自己應去的地方。”

    雖然他仍舊不知道這方天地中的墳墓,對於此到底意味着什麼,但至少,這是程末能做的事情當中,唯一可以表現自己並沒有敵意。

    他只是來尋求真相。

    虛影看了他一眼,這是第一次,它的視線從手中的雕像,轉移到了程末他自己,那些花朵的種子,也一同飄散到它的體內,消失不見。這纔是它留在這裏的意義,去守衛這最後的亡魂,不會受到打擾,可以自然去追尋彼岸。雖然程末依然沒有得到它的認可,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有着類似的氣息,卻無法用任何舉動證明自己“屬於”這裏。但是終究,也還是可以被接納。

    畢竟,整個天地,都已經變了。

    虛影踏着沉重的腳步,緩慢後退,隨着他經過一處石塔,空空如也的底座,被它放下了一顆種子,相信它很快就可以重新發芽。

    而每做完這一切,虛影的身影,也就更爲暗淡一些,似乎它的使命,即將徹底完成。

    連帶着,它手中的降魔杵一起。

    “這就要走了?好歹是幫了它,留下點報酬也好啊。”言歸嘀咕着:“那降魔杵也不知道是許遠城從哪裏找來的,就這麼被它又拿走了。”

    程末還沒等答話,他的眉心立刻一痛。

    眉心之內,靈臺深處的一道光華以前所未見的速度出現,直達虛影的眼前。

    虛影此時已經將最後一顆種子種下,身影即將徹底消失。

    卻也在剎那間,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現在了它的眼前,用那獨立於天地的力量,籠罩住了它的右手,徹底讓它的降魔杵留了下來!

    在此時,這道虛影,已經徹底化爲光點消散,因而對此也根本無能爲力。

    沉罪靈尊收走了它的降魔杵後,沒有再做什麼,轉而回到程末的靈臺中,重歸沉寂。而那個降魔杵,則徹底留在了他的手中,這一次,再無人會與他爭奪。

    “爲什麼會這樣?”程末望着手中的降魔杵,忽然察覺,靈臺之內,原本被他保存在裏面的一道願力,不受控制地順着他手心經脈,注入到降魔杵中。立刻,在它長長的手柄上,隱約見到還刻着一些字跡。是用一種很奇特的字體寫出,但勉強仍舊可以辨認。

    自從進入這處祕境以來,這是他唯一看到的文字。

    “沉罪靈尊,它的目的難道就是爲了讓你拿到這個降魔杵?”言歸真的有種匪夷所思的感覺,“這豈不是買櫝還珠?”

    程末也在心中暗自思忖。

    從沉罪靈尊一開始的反應,他還以爲最終可以找到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現在來看也並非如此。

    除了剛剛進入這裏不久後,它對於此處願力的渴求,在那之後,它只是一如既往的沉寂,彷彿一開始的活躍並不存在。

    這也可以解釋成收集了足夠的願力後,它已經滿足,就不再有任何反應。但本能的,程末覺得一切還沒有這麼簡單。

    “喬公子最後得到了它,也算是收穫頗豐。”白叢柯此刻走來,他的表情無悲無喜,深邃的瞳孔中,也看不出任何波瀾,“如果喬公子離開了這裏,將此處的信息告知給你現在所在的亢龍宗,必然會被重視,當作大功一件,對於喬公子在宗門內的地位,也有極大的好處——當然,如果你想這麼做的話。”

    “看來你不想這麼做。”程末說。

    “怎麼會不想呢?”出乎意料,白叢柯一反常態道:“只要將我在這裏的事情,稍稍添油加醋,編成故事廣而告之,再有意無意地暗示他們,在這裏祕藏中,藏着許多驚人的財寶、誘人的功法、極致的靈物,那麼,會來這裏的人,必然趨之若鶩,而想要從我這知道情報的人,更不知會多到幾何。不過,我會白白告訴他們麼?”

    “可是事實是,這裏除了那些無意義的雕像、九死一生的陣法、層出不窮的幻境外,既沒有財寶、也沒有功法、更沒有什麼靈物。”程末收起了手中的降魔杵,說:“還是說,你真的很缺錢?”

    “不缺,但,”白叢柯收起了摺扇,習慣性地握在手中拍打着它,說:“錢財這樣的東西,難道人還會嫌它太多嗎?”

    “我只要足夠就好。”

    “喬公子這麼說,還算是個修士嗎?”白叢柯的面龐,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那你覺得自己的修爲,什麼時候又足夠過呢?”

    程末怔住了。

    萬事皆源自於人心的慾望,無論善惡,慾望永遠存在,不會和人分離。

    因爲慾望,才誕生了金錢、財富。同樣是因爲被束縛於天地渺小一隅的不甘,人的慾望,才催生出了修士。

    一切發端於慾望、一切始自於慾望,皆因慾望而生,偏偏要說錢財適可而止、修行卻毫無界限,難道不會顯得太過虛僞嗎?

    但,

    “至少我最想要的,還不是無節制的金錢。”程末沉着道。

    是的,即便是慾望,也有輕重緩急之分。

    “這般說來,倒是我有些不知深淺了。”白叢柯搖頭說,“不過現在,似乎我們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順着對方的手指,程末看到不知何時在眼前出現了另一個通道,而在對面,外界熟悉的氣息,可以被清晰感知。

    程末考慮着在這裏或許也找不到其他的事情,當下也決定和白叢柯一起離開。

    至此,這趟有些莫名其妙的旅程,也算最後結束。

    “你對慾望的感知,倒是很深刻嗎?”走在離開的通道里,言歸忽然說:“所謂慾望,本就是一種莫名的東西。但因此,搞懂它,反而成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你想說什麼?”

    “沉罪靈尊的慾望,你又考慮過,到底是什麼嗎?”言歸道:“或許我已經想通了,它想要的,的確是你拿到那個降魔杵,但又不僅僅是讓你拿到它。”

    “萬事皆有因果,當你對於一件事情作出了自己的選擇,那麼就會像落入迷宮中的小鼠,只有按照既定路線、最後找到了出路,纔是唯一的結局。而讓你拿到降魔杵,本就是引誘你進入迷宮的第一步。”

    “重要的不是拿到它,而是之後會發生什麼。沉罪靈尊很清楚,一旦你得到了它,之後圍繞着你,必然會發生無數的事情。而在這錯綜的迷局裏,只有降魔杵,纔是唯一的鑰匙,引導你可以一直走到最後。那裏的終點,纔是沉罪靈尊所真正期待的東西!離開這處祕境,不代表着結束,反而纔是另一個被規劃好的開始!”

    言歸語出驚人。

    “怎麼會這樣!”程末完全想不到這一步。沉罪靈尊費勁千辛萬苦指引他,居然也只是爲了一個引子?那麼由此引出的,又會是怎樣驚天動地的事情!

    此時,他們的腳步,已經跨出了外界。

    熟悉的西風和沙丘,映入眼簾。

    偏偏一聲炸雷般的聲音,刺入他們的耳朵裏,讓人驚覺不妙。

    “你們到底是誰?許遠城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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