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嗎?”程末下意識摸了摸面龐,完好無損。周身之上,也沒有任何痛感。即便是他有梅落青焰的恢復力,可這般的效果,也未免太難以想象了一些。
他本以爲自己經過這一番折騰,非被扯個七零八落不可,尤其是最後一道雷電,給他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不如說是陰影。
那是徹底的天道之怒!
言歸看了他一臉蒼白的樣子,道:“不用猜,我也知道你是怎麼回事了。看來,你是被最後一道‘法問心雷’給嚇到了吧。”
“法問心雷?”程末不解,那是什麼?
“有一點我忘記告訴你了,”言歸說道這裏,露出了狡黠的神色,“和光‘色’劫當中,一共十二萬九千六百次雷擊當中,有十二萬九千五百九十九次是真實的,而最後一下,則是虛幻的,專門用來考驗你的心智。”
“專門考驗心智”,換個說法就是“折騰來嚇唬人”。
程末不由哭笑不得。
“別怪我沒告訴你,這可不是我爲了看你笑話,而是另有隱情。”言歸正色道:“最後一道雷霆,就是看你在接下前十幾萬道雷霆之後,到底有沒有勇氣再接下這最後一擊。如果存了決心也要正面相抗,那麼在那一瞬間,其實你就已經過關了,它自然就是虛幻的。可反過來,假設你存了貪生怕死之心、或者提前知道了它只是一個虛假的考驗,那麼它就會變成真實的,可就真的有前十幾萬道雷霆所不能有的威力了……”
“要是如此,被擊中的人,會怎麼樣。”程末心有餘悸。
“啊,我不知道。”言歸故意說:“因爲我見過的這種提前聽了別人的話想要投機取巧的人,都死的好慘,我還沒來得及問他們怎樣,就……”
“那你還是幸虧沒告訴我。”程末倒吸了口涼氣,不再去想。
言歸“嘿嘿”一笑,繼續道:“不過這法問心雷看似唬人,也還是有些別的妙用。在它擊中你的一瞬間,你和天道連同,冥冥之中,也會看到一些冥冥之中和自己緊密相關的事情。呵呵,對於修士來說,這可是很重要的。”
“冥冥之中和自己相關……”想到了自己看到的景象,程末不由得喃喃自語。
緊跟着,他立刻問道:“那自己所看到的事情,到底是過往發生的,還是在未來將要產生的影響?”
那奇妙的言語,與隨波逐流的感覺,是如此的真實,幾乎讓他懷疑,現在纔是虛假的。
“誰知道呢,天道難測,本來就是玄而又玄的東西,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實的,而只是一個意向。傳聞以前有人在這個過程中看到的是自己變成了一株麥穗,可實際上,那只是代表了他將要有所豐收。”言歸看了他一眼,道:“看來你見到了什麼讓自己放心不下的事情了。”
程末欲言又止。
“別告訴我,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言歸立刻擺手說:“你不說出來是應該的,玄測之數,本來就是不可捉摸,在無知的情況下或許反而有機會搞懂,一旦告訴了別人,瞬間也就會毫無意義了。都得靠你自己,才能一點點弄清楚。”
“大道無言,唯有自己的心意,纔可以去弄清嗎。”程末心有所感。
正在此時,他看到了言歸拿出了一件東西,玲瓏剔透之心,上有九竅,吞吐着金色的光華,正是季尋悲所留下的心臟。
每次見到它,無論是程末還是言歸,都有一種感傷的情緒。
對程末來說,是親眼見到了一位至尊的隕落遺物,難免會有世事變遷無常的感慨之心。
而對言歸,這種感覺,則明顯更爲複雜了一些。彷彿是,對着老友深切的悼念。
“老實說,在整個諸聖洞天,最大的收穫,應該就是這個了,即便我很不願意再見到它。”
言歸一手慢慢撫摸着這枚至尊之心,一邊說:“雖然因爲額外的一些事情,原本的軒主神黃泡湯了。但是有它,我可以塑造出一副更強大的身體,比原本預計的要強得多。”
“畢竟,沒有什麼材料,比至尊本身的一部分,要顯得更爲珍貴。”
程末聞言不語。
他知道,言歸已經做好了決定。
而在他重塑身軀之後,他自然就會選擇——離開。
不管他之前做了多少次的心理準備,到現在,一切已經降臨在眼前。
言歸可不知道程末此時心裏那麼多想法,只是道:“在我用它重塑身軀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些意外,我希望你也幫我護法。呵,不過我可不覺得,我會碰到什麼意外。”
說話之中,他整個人的身影,如幻影一般投入到了那枚心臟之中,心臟還留在原地,只是懸空在地面上,且逐漸變成了一團灰色的氣體。銀、灰二色交替閃爍,狀若混沌,慢慢匯聚成了一個如同雞蛋的形狀,彷彿孕育着什麼。
過不了多久,那一團混沌的元氣,逐漸消散。在裏面,程末只見到一個人形,站立在其中。
一身灰色的衣服,單薄得有些寒酸。消瘦的面龐,看起來就像是勞累許久沒有得到休息,配合那下頜的山羊鬍,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教書先生一般。
他看上去並不老邁,只是內斂的氣息,也沒有什麼精神。
憑藉着以往的感覺,程末一眼就能認出這是言歸。
可,已經不是他以往記憶中的言歸了。
而且這一副樣子,到底是言歸的本來面目,還是季尋悲的模樣?
“這就是我的樣子。”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言歸主動道:“在以前的某個時候,我就是像是這樣。”
“那……”程末想了下,試探性地問:“言歸你到底多少歲了?”
他分明記得,在言歸去世時,還是一副老者的樣貌。
“小子,沒人告訴你,隨便詢問別人的年齡很失禮嗎!”言歸怒道。
看這感覺,的確還是言歸,沒什麼變化。程末在心中想。
“這一副軀體,仍舊是幻化出來的,但有了至尊之心作爲憑依物,已經比我想象中要好了太多。”言歸隨意動了一下身體,感覺很滿意。
程末分明可以感覺到,有着源源不斷的靈氣,順着九個方位,朝着言歸此時的身體中流動——那正是原本季尋悲之心上九竅對應的位置。
雖然相比較常人的一身百竅,數目顯然少了許多,但比起一開始身無憑依只能依靠外力供應元氣,已經好了太多。
“有了這副身軀,我就能去做很多想要做的事情了。”言歸道:“首先要去查的,就是季尋悲的死因。”
老友的離開,始終是他的內心解不開的心結。
“你要去哪裏查?”程末忍不住問。
“瑤平天,伯家。”言歸乾脆道:“傳聞伯求敬隱世已久,現在伯家所有的事情都由他的弟弟伯既傷代管。但如果他還活着,當年的過往,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而且,當下僅存的至尊之中,如果說誰還能殺死季尋悲,那除了他伯求敬之外,也不可能有別人。至於仲軼,呵,他也沒有這個膽子。”
程末聽得微微心驚。
“好了,我要走了,我不在這段時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言歸轉身道:“你徹底得罪了齊景門,但齊景門辛家、端木家相互牽制,還有仲軼這個門主雖然有名無實,但名氣在外,至少能震懾他們收斂一些,而且還有衛無制這個人夾雜中間別有心思,你也不用擔心齊景門會集中力量對付你。”
“況且,晉陵宗也會明裏暗裏幫扶你,雖然晉陵宗本身也因爲內部分割而各自爲政,但好歹比沒有強。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你的能力。”
“一路走過來,你自身的智慧所發揮的作用,甚至比我的庇護還要更好,也許沒有我作爲你的拖累,你也能有更大的發展。你快到養銳境了,也有了足夠的自保能力。”
“我看好你。”
言歸輕聲說。
“我們……”躊躇片刻,程末不捨道:“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言歸輕笑了一下,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對他說:“離別終會再見,你我魂連相生,本身就如同一體,即便將來咫尺天涯,我們都能通過這若有若無的連接,感悟到彼此的痕跡。這是我們誰也無法磨滅的牽絆。”
“我們,終究會再見的。”
這番話說完,言歸衝着他點了點頭,算作是最後的告別,不需要其他更多的言語。
隨後,轉身準備離開。
“如果你是要找顏鴻孤呢!”程末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開口道。
言歸的身影一停。
程末認真說:“假設說,最後殺死了季尋悲的人,是顏鴻孤呢,你會怎麼做?”
“難道,你也會找他復仇嗎?”
“復仇與否,是季家的事情,跟我無關,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言歸沒有回頭,道:“而且,我相信顏鴻孤不會做這種事。”
“因爲他不會、也不屑和我們這種人,主動發生衝突。”
“所以,你要是真的瞭解他,就真的不用擔心,他最後會和我有什麼交集了。”
言歸說着,揮了揮手,漸漸離開了程末的視野。
只是,他還有最後一句話,沒有告訴程末——
“倘若我不去主動找他的話。”
西風中,晨曦斜陽,兩道身影,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