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的銅爐早已燃盡,孤零零冷落在牆角,幾乎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整個空間唯一還存有生機的的事物,顯然就是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程末。
到此時,或許纔會知道爲什麼他總是穿着一件黑衣,因爲沒有人像此刻的他一般,如此融洽於黑暗之內,宛如暗夜的幽魂。
這算是程末的習慣、或者說是他的怪癖程末睡覺,是不能見光的,每次必定要用簾子封好任何一個可能漏光的角落,一點點的光線都不能有,才能最終安然入睡。
這個奇怪的習慣,其實是來自於他的父親程啓。
在最深刻的思緒中,程末記得的,就是年幼的自己,總會在父親的陪伴中進入夢鄉,在那之前,父親會先用簾子幫自己將門窗擋得嚴嚴實實,讓他不會被外界吵鬧。等自己熟睡後,父親再安心離開、關緊房門。
所以程末從來不害怕黑暗,他知道黑暗後有人在等待着自己。自己只不過是在無邊的寧靜中暫時休息,一切自然會再度醒來。
正是因此,在那一切結束後,程末纔會選擇避開衆人,在最安心的場景讓自己清靜。
即便足夠黑暗,仍舊無法安穩入睡。
程末不記得自己到底躺在這裏多久,閉上眼睛,那些場景仍舊曆歷在目:就在不久之前被他們圍觀的自己,面對着對方表情上的錯愕、關切、凝重,自己只是下意識選擇了迴避。
或許自己只是累了,亦或者,是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的狼狽。
和父親相比,自己終究還是缺了一些穩妥、多了一分自負。回想起來,整個計劃中,其實處處充滿着漏洞,不怪會被對方反過來利用。
如果是自己的父親打算對付巢籠,斷然不會像自己這樣大張旗鼓,給對方太多可趁之機。而是在那之前,就悄無聲息摸清了底細,一切終結於無形中。
不被外人察覺,自然也就沒有失算。
就像自己從未看到過,父親封死自己的門窗,是因爲他就一直寸步不離守在門外,保護着自己,又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看到,被關在黑暗後的,殘酷景象。
“你一直這樣也不是事啊,這都幾個時辰了今天可都快大年三十了。哎呀,就算怪我,是我一心只顧着防範外面,反而把你身邊給忽略了。”
言歸見程末如此,一直在勸他。
程末無動於衷。
“你其實不用這麼在意啊,咱們本來也沒失去什麼,那灰雁本來就該死,密文丟了也就丟了,你不是早就準備好幾份副本了嗎大不了等宗訓醒了,再讓他告訴你。”
言歸緊跟着說。
程末依舊不爲所動。
“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次不用這麼斤斤計較,這次摸底你也不是知道巢籠的當家人鷯哥也就是個故弄玄虛、徒有其名的人嗎,下次見到他,一定能把他拿下。”
言歸還是猜不到怎麼才能說道程末心裏,又換了個說法。
程末甚至沒看
他一眼。
“你這算什麼樣子啊,躲起來誰都不見,怕他們看到你哭哭啼啼掉眼淚嗎失敗了一次就灰心喪氣,我真奇怪之前那麼多年你在煥青城都是怎麼過來的,就這你還敢說自己混過世間百態”
言歸似乎實在受不了了。
“咚、咚、咚”敲門聲傳來,不知此刻是誰還記得來客棧找自己。程末無心應答,言歸也回到桌上銀鏡內。
躺在牀上,聽着“咚咚”聲響了半晌後,終於停下。程末隨後翻了個身,正好一道光線透過窗子,照射在了臉上。
程末微微眯眼,見到翠色倩影,從窗外飄然落地。
“你這樣,可是擅闖民宅。”程末隨意地說。
“無人開門,我只道里面沒人,就不算擅闖。”衛如嬗隨意地回答。
“有事嗎”程末又翻了個身,背對着對方。
“從之前到現在,已經過了六個時辰。現在正是三十日清晨,孫主事問我要不要送一份年飯給你。”衛如嬗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
“我不餓。”
“你好像沒什麼精神。”
“我奇怪你很有精神。”
“爲何”
“因爲你本不用如此。”程末仍舊沒有轉身,“你、孫主事、九方驍,甚至連韓先讓也算上,其實都不用如此。
是我的輕率連累了大家,自以爲是,碰到一點狀況就像沒頭蒼蠅般亂撞,最後搞得一地雞毛。
還有宗訓鎮主,他也不該這樣。如果我沒有去找他”
“你這算是安慰我”程末“呵”了一聲,說:“可我終究還是搞砸了,弄丟了一切。”
“並不是一切。”衛如嬗的話字字清楚,“他們只是拿到了密文,但,解碼,他們仍舊沒有找到”
程末本來緊閉的眼睛,再度睜開。“你什麼意思”
“我讓孫主事替我散步出一個消息:密文的解碼就在我的手上,如果巢籠想要,就在今晚,讓鷯哥去錦繡樓,我們一對一交易”
凝視着程末的背影,衛如嬗緩緩地說:“我答應了錦繡樓的請求,會去他們的晚會上表演琴技。但是在暗中,我安排好了一切。錦繡樓的晚會是林春鎮年末最爲盛大的表演,人多眼雜,巢籠萬萬不敢輕易造次,這就給了我們絕佳的機會。將他們的威脅削弱到極致,地點又由我們選擇,他們無法提前佈局,那麼直接抓住鷯哥的機會,就大了很多。”
衛如嬗將手放在了程末的肩膀上,“現在,我只需要你的幫助。你是陸家的少管,林春鎮的調動,現在只聽命於你一人。”
“可是這一切終究有風險,不是嗎”程末終於從牀上坐起,直視着她閃爍的雙眸。
“把你放在舞臺的正中央,你就變成了巢籠的靶子,你有意識到這有多危險嗎”
“我知道,”衛
如嬗居然笑了,“可是,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不是嗎”
卯時四刻,林春鎮的街道上,黑衣少年默默穿行在人流中。
除夕之日,路上車水馬龍,商販叫嚷不絕,大家似乎都忘記了前幾日的災禍,一心沉浸在佳節伊始中。
程末想到去年的今日,自己還在爲一個小小的白玉扳指絞盡腦汁,不覺恍然隔世。
又想到了衛如嬗最後一句話。
“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
不是。
當然不是啊。
不是“我們”,只是“我”沒有辦法了啊。
你應該做的,都已經做的很好了。
反而每一次,都是我在不斷弄巧成拙啊。
因爲血靈石讓你被綁架是這樣、陸微的失蹤是這樣、爭奪慧魂草還是這樣。
那少女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用最古怪的方式,闖入自己眼前。
唯獨這一次,自己就無法改變什麼嗎
程末握緊了雙拳。
“沒有辦法了,是嗎”血字又一次出現在自己眼前。
“我可以幫你解讀密文,也可以幫你直接找到鷯哥。就算你仍舊不信任我,至少你也同樣不希望在意的人,身陷險境,不是嗎”
程末默然不答。
直到血字消失在眼前,他也沒有給出回覆。
擡起頭來,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居然已經走到了醫館前。
想到了宗訓的傷勢,決定先去看看他再說。
路過醫館門口,見到一輛醫館的馬車停在那裏。醫館每日的大夫都會有換班,基本上都是靠馬車來接送。
程末隨意看了一眼,直接進入到醫館中。
經歷了之前的事情,對宗訓的防護明顯提高了很多。一路上程末和許多守衛打過招呼,才徑直走入到宗訓的房間中。
幾個郎中已經在屋裏面,一人準備給昏迷的宗訓換藥。
似乎沒想到程末會突然進來,幾個人都有些意外,端藥的醫師的手也明顯抖了一下。
“他的狀況還好嗎”程末詢問道。
“還好,只需這樣安心靜養,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醒來了。”端藥的醫師回答道,就要把藥碗放在宗訓的嘴角。
“麻煩等一等。”程末忽然上前,先一步接過了藥碗,說:“這藥好像還有些燙,我先幫着吹一吹。”
“好,好。”大夫松開了手。
就在程末低頭將碗送到嘴邊的一刻,一道寒芒,直接向着他咽喉刺來。
程末手腕翻轉,直接用碗底接住了匕首。碗中藥液直接撒到對面“醫師”的臉上,對方立刻發出了慘叫的聲音,臉上的皮膚一片片潰爛、脫落。
“你們巢籠的暗殺手段,也是夠低級的”
程末冷冷開口。
在門外看到馬車的第一眼,他就意識到了不對,馬上趕了進來。
醫館車輪的血跡,他們還沒有擦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