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沒有說話。
葉老太太長嘆了口氣,一雙滿是滄桑的杏眼布上了幾分悲慼,“好好想想吧。”
說着,葉老太太離開了臥室。
裴九安一直維持着葉老太太離開的動作。
珠珠得了艾滋怎麼辦
珠珠如果真得了艾滋,那該怎麼辦
艾滋
驚恐,無助,害怕各種情緒交雜而來,匯聚成一把鋒銳無比的鋼刀一樣,一下子就把他劈成了兩瓣兒。
裴九安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他感覺自己的渾身開始麻木,失去知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裴九安才忽然醒過來。
他感覺自己麻木的身體,變得異常輕飄,渾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任何東西,只要他輕輕一使勁,就必定能拿起或者推開。
他在一片黑暗中徒步行走,彷彿有什麼東西指引着他一樣,但具體又說不出是什麼東西指引着自己。
他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終於,他看到了一束白光從黑暗中穿透過來。
他似乎一下子就知道,那片光的地方,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然後,他看到一個男人穿着黑色的長風衣,背對着他站着。
“你是誰”裴九安問。
男人並沒有搭理他,只靜靜地站着,像是在等在什麼人一樣。
“我問,你是誰”裴九安習慣性地壓低了嗓音,濃濃不悅從語氣裏傳來。
男人還是沒有搭理他。
裴九安蹙眉,他往前走了幾步,試圖繞到男人的前面,去看看男人的背影。
但不知道爲什麼,等他繞到前面的時候,他看到的還是男人的背面。
就像鬼片裏面的無臉鬼一樣,永遠只有背面。
不過,即便這隻鬼沒有正臉,他也並不怕,他甚至覺得這個男人自己曾經認識。
只是不記得,在哪裏見過了。
他感覺自己醒來之後,忘記了很重要的人。
這時,男人擡腳往前走,裴九安想了一下,徐步跟了上去。
在這片黑暗中,他就只認識這隻沒有正臉的鬼,也沒有見過其他人,現如今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兒,能去哪兒,不如跟着這隻無臉鬼一起走。
無臉鬼帶着他在一片光明中行走,然後世界忽然變得有顏色起來,他看到了高樓大廈,看到了幾十年前的京都。
那是他熟悉的城市,但又不是他熟悉的城市,他可以肯定無臉鬼帶着他來到了京都,但不是他之前在京都生活過的地方。
他跟着無臉鬼穿梭在京都他從來沒有去的地方,無名夜市,髒亂的菜市,最後穿過破破落落平房,來到了一片高達五層的磚房羣裏。
這裏似乎除了他剛剛經過的一些平房,剩下的就是一些像這樣五層或者三層的磚房了。
磚房外面沒有任何裝飾,能看到暴露在外面紅色的塊磚。牆面靠近地基的塊磚黑漆漆的,像是長了青苔一樣的東西,還有四處被螞蟻掏出來的細土,鬆鬆軟軟的。
通向磚房羣的大路,只是一條沒打水泥的黃土路,一下雨,黃土就變成了粘稠的糊糊。
他跟着無臉鬼來到磚房這一片的時候,正好天剛下完雨,他生怕地面稀爛的黃土泥弄髒自己的鞋子。
於是掂着腳一步一步往前走,可他驚訝地發現,那些黃泥根本就不會粘上他的鞋子,他的鞋子似乎是透明的,不是實質性的鞋子。
他被嚇到了,想問問無臉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無臉鬼根本就不想跟他說話,只一個勁兒往前走。裴九安無奈,只能繼續跟着無臉鬼往前走,一路上他爲了驗證自己的鞋子是透明的,故意對着迎面而來的行人踩了幾腳。
結果踩狠了,整隻腳都能被人穿透。他這才意識到,他可能變成透明的了。
於是,他又找了幾個路人試了試,果然印證了自己的猜測,他變成了一種透明的物質,那些路人還看不到他,也看不到無臉鬼。
他悲傷地得出結論,自己應該和無臉鬼一樣,已經死了。
“無臉鬼,我死了是嗎”裴九安問。
無臉鬼跟往常一樣沒有搭理他,不久之後無臉鬼停了下來。
裴九安也跟着停了下來,他順着無臉鬼站的位置看過去,看到一個女人單手抱着孩子,從泥濘的黃土路那頭走來。
這個女人看上去二十出頭,長得不怎麼好看,但她懷裏的小嬰兒卻特別漂亮。
白白嫩嫩的小臉,能掐出水一樣兒。黑黑的小卷發軟軟地貼在她頭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個女人。小嘴兒紅豔豔的,微嘟着,可愛極了。
他朝小女嬰笑了笑,那女嬰似能看到他一樣,拍着小手也咯咯地笑了起來。
難道這個孩子能看到自己
這不可能吧,他遇到那麼多路人,各種嘗試就沒有一個看得見他的。
他想,這小女嬰說不定只是在跟抱着她的女人拍手遊戲,於是意興闌珊地準備離開。
可他剛轉身,那個小女嬰就哇哇叫起來,裴九安轉過身去看,小女嬰居然朝他伸出了小爪爪。
他訝異了一分鐘,這個孩子不會真的看得見自己吧。
於是,爲了驗證這個問題,他伸着透明的食指與戳了戳女嬰的小爪爪。
女嬰眼睛睜得很大,然後拍着小手咯咯地笑起來。
裴九安這才確定,她真的能看到自己。
裴九安高興極了,看來他應該沒死,不然小孩子怎麼會看到他,他剛想跟無臉鬼分享這個喜悅,卻忽然發現他一直跟着的無臉鬼,居然不見了。
“無臉鬼無臉鬼你在哪裏”裴九安往前走了幾步,又往來的那條路看了看,最後乾脆跳到了屋頂上,從高處看下去,這附近根本就沒有無臉鬼的身影。
只有那個女人抱着孩子的身影,以及那個小女嬰拍手咯咯的笑聲。
裴九安嘆了口氣,看來只能沿着原路返路去找無臉鬼了,他轉身往回走,走到黃土路的大岔口就停住了。
他已經忘記了剛剛是從哪條路來的。
他好像記得他以前也沒有這麼不記路,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這麼容易忘記東西。
他嘆了口氣,只能跳到屋頂,他看了看四周,決定在屋頂等一等,說不定無臉鬼只是離開一陣子,回頭又會來找他。
裴九安坐在屋頂從天黑等到了天亮,離開的無臉鬼一直沒有回來。
他躺在屋頂居然就這麼過了一夜。
“開門開門不開門是吧你以爲你不開門老孃就沒辦法了你信不信老孃這就叫人把你這門錘開”
一個肥胖的女人,使勁地拍打着磚房第五層的一扇小木門。小木門被拍得啪啪響,似乎只要再加一點兒力道,就會被拍成柴火。
“你給老孃出來,你以爲你躲在裏面老孃就不用交房租了嗎啊呸做夢”那胖女人對着木門吐了口沫子。
哇哇哇
裏面傳來震天動地的哭聲,是一個小娃娃的。
裴九安下意識地從房頂跳了過去,從這邊跳到那邊,他只要輕輕用力,就跳到了傳出孩子哭聲的第五層。
屋裏似乎沒人,胖女人拍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來開門。
裴九安想進去看看,因爲那小娃娃的哭聲,莫名讓他覺得揪心。
可屋門遲遲沒有人來開,裏面的小娃娃越哭越厲害,裴九安試着推了推那木門,發現整個胳膊都穿了過去。
他這時候纔想來自己現在是透明的某種物質,可以穿過去的。
於是他瞟了眼那個罵罵咧咧的女人,徑自穿過那道形容虛設的木門,走了進去。
小房子不大,估計就十五坪,包括了廚房臥室廁所的所有空間。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小的房間,愣了愣,感覺空間過於狹小,讓他渾身不自在。
他往屋裏的小娃娃看去,發現小娃娃就躺在一張破破舊舊的木牀上。
小娃娃有着烏黑烏黑的小卷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紅豔豔如花瓣兒的小嘴脣。
咦
是他昨天看到的那個小娃娃。
“你爲什麼哭”裴九安站在小娃娃的牀邊,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臉。
小娃娃淚汪汪的大眼睛,在看到裴九安的時候突然止住了眼淚。
她揮舞着小手,似乎要讓裴九安抱。
裴九安試着去抱她,卻發現自己的手只能穿過她的身體,根本無法抱起她。
他嘆了口氣:“我現在不能抱你。你是不是餓了,你媽呢”
小娃娃啊啊了幾聲,像是在回答他似的。
“估計你也不知道你媽去哪裏了。”裴九安自說自話地笑了笑。
“小賤皮子,你再不出來,老孃今天就把這房子給拆了”外面的胖女人還在不依不饒的討要房租。
裴九安覺得很煩,穿過牆就想離開。
小娃娃似是知道他要走,哇哇叫起來,裴九安回頭看了她一眼,“這裏好吵,外面那個女人太煩了。”
小娃娃啊啊了兩聲,似是聽懂了一樣。
這會兒,胖女人的聲音停了下來,門口響起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這是上個月的房租。”女人從口袋裏把錢拿了出來,數出三張五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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