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邊喫邊聊，不知不覺間兩個時辰過去了，酒館中的客人只剩下了他們爲數不多的幾桌，街上的集市也漸漸地散了，不多的行人稀稀寥寥地在街上來往徘徊着。</p>
張夢陽見戴宗的酒喝得差不多了，便喚過夥計來要點主食。店夥計告訴他，本店有一道醬汁牛肉麪，是爲本店特色，本朝太祖英武聖文神德皇帝黃袍加身的那一夜，晚飯便是喫的本店的這道醬汁牛肉麪。</p>
張夢陽和戴宗本不想點面來喫，可經了這夥計的一番講說，才知原來宋太祖趙匡胤在陳橋之時也喫過他這店裏的牛肉麪，雖不知道真假，但既然他這麼說了，便也都起了心想要嚐嚐，便吩咐夥計做兩碗端上來。</p>
這夥計道：“好嘞，二位爺坐這兒稍等，一會兒兩碗香噴噴的面就給您端上來。只是我們這面的好處全在熬汁上，還必須是現熬的鮮汁纔夠味兒。因此得請二位爺耐點兒煩，稍微多等上片刻，不過也不會太長，提前說明，還望二位爺切莫介意纔是。”</p>
戴宗笑道：“如此費事，你幹麼提來給我們知道？想必是這面的價錢有的賺，是也不是？”</p>
夥計訕訕地笑道：“面是賣的貴了點兒，可是天南地北的，我保證您沒地方能喫得着這麼好喫的面。”</p>
戴宗一擺手，道：“莫多說了，趕快吩咐後邊兒去做吧！”</p>
夥計恭謹地應了一聲，轉身快步朝後院的竈房裏吩咐去了。</p>
這種面做起來果然是挺費功夫，張夢陽感覺差不多等得有半個小時了，還不見做好。只是燒好的醬汁所散發出來的香氣，卻是一陣陣的提前飄了出來，果真是聞起來都要使人饞涎欲滴的樣子。</p>
張夢陽突然想到：“我只管這麼傻坐着幹什麼，趁他那碗麪還沒端上來的空當裏，不正是我用毒的天賜良機麼？”</p>
於是，張夢陽對戴宗說：“哥哥只管坐着，我到後邊兒替你看看，整到什麼地步了。”</p>
戴宗點頭道：“也好，有勞賢弟了。”</p>
張夢陽站起身來，邁步便往後邊的竈房裏走去。進了竈房，張夢陽問道：“面怎麼還沒好，讓我哥哥在外面等得這麼着急。”</p>
這時候，外面廳堂裏的酒客已然不多，後面偌大的竈房裏，也只剩下兩個廚子還在忙碌。其中一個答道：“已經好了，加入高湯和醬汁便可以出鍋了。”</p>
張夢陽“哦”了一聲，扭頭在一旁的案板上看到了一把剔骨尖刀，他左右看了看兩個廚子都各自忙碌着，並沒有注意自己，便悄悄地用尖刀在指尖處劃破了一個小口，然後用拇指按住，暫不使血液流出。</p>
待得兩碗麪盛好放入了托盤，廚子“哎”了一聲，欲喊前邊夥計過來上菜，張夢陽忙將他止住道：“不用勞動他，反正我在這裏，由我自己端過去便了。”</p>
那胖乎乎的廚子笑道：“有勞客官，讓我們怎麼好意思。”</p>
“沒事，這還能累着我了？又不會少你們的錢。”</p>
張夢陽端了托盤便往外走。走到外邊，擡起那隻割破了的手指，擠出了一滴血來，滴入了左邊麪碗熱氣騰騰的湯汁裏。然後猶豫了一下，怕戴宗起疑自己做手腳，便又在另一碗裏面也滴上了一滴。</p>
他鬆了口氣，感覺立馬就快要接近大功告成了。不管那廝挑選哪一碗來喫，都必定會使他命喪當場，而自己身上劇毒，於自己來說卻是沒有絲毫的妨礙。</p>
想想在範水寨之時，僅僅幾滴血滴到煮着驢肉的大鐵鍋裏，就輕輕鬆鬆地毒死了二十幾個金兵，想來這碗麪，便是有他十個戴宗也都毒死了，如今只是用來對付他一人，未免顯得用牛刀殺雞，有點兒浪費了。</p>
張夢陽輕笑了笑，又搖了搖頭，端着兩碗麪踱回到了前邊廳堂裏。</p>
“來，哥哥請用。光聞這味道，光看這顏色，就已經品到了幾分宮中御膳的滋味了。”</p>
張夢陽隨即坐了下來，持箸把碗中面在噴香的湯汁中拌了幾拌，然後挑起幾根來放入口中嚐了嚐，不由地大讚味道鮮香。</p>
戴宗提起筷子正欲吃麪，只見門外站立着一個年老的乞丐，身上胡亂地裹着些破爛的棉衣，畏畏縮縮地躲在門邊上朝裏張望着。</p>
店夥計指着這名老丐罵了幾句：“滾，這個鐘點兒了就這麼幾桌客人，哪兒還能落着你的喫食！”</p>
那老丐聽見店夥計呵斥，眨巴了幾下渾濁的老眼，拄着樹枝削成的柺杖，轉過身來無聲無息地去了。</p>
這一切被戴宗看在眼裏，頓時激發起了他的俠義心腸，叫了聲“老丈慢走”，然後端起眼前的這碗麪來便走了出去。</p>
張夢陽渾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竟會陰差陽錯地走過來這麼一個老丐，更沒想到戴宗會對這名老丐動了惻隱之心。</p>
他生怕這老丐接受了施捨，兩口面喫下去即刻便被毒殺，那樣一來豈不露餡，讓戴宗識破了自己的技倆？於是趕忙邁步出門，搶上前去阻攔道：“哥哥要可憐他，讓店裏的夥計拿給他幾個饅頭，或者到後邊做給他一碗雜燴也就是了，何必糟蹋了這碗麪。”</p>
戴宗搖頭道：“兄弟此言差矣，這大冷的天裏，看這老丈的樣子必是一天沒有進食了，不如將這碗麪給他趁熱吃了，也好暖暖身子。既然這面好喫，你我明天再來喫過也就是了。”</p>
張夢陽還要再勸，戴宗卻又走上兩步，把、一把將碗塞到了老丐的手裏。</p>
老丐雙手接過碗來，擡起一張皴樹皮也似的老臉，一對渾濁的目光中，寫滿了感激。</p>
張夢陽見狀大急，心想毒死了這老丐倒不值什麼，而因此引起了戴宗對自己的警覺之心，實是大大的不妙。爲此，他三步並作兩步地搶上去，劈手把碗從老丐的手裏奪了過來，一邊使眼色一邊對他罵道：</p>
“你個臭要飯的，你長了幾顆腦袋，我哥哥的這碗麪，也是你能喫得的？想要多活幾年的話，就趕緊給我滾！”</p>
說着，他從衣袋裏摸出了一塊銀子來，悄悄地塞到了老丐的手裏。</p>
這老丐手中既得了銀子，又見張夢陽對他連使眼色，卻仍還沒有想要離去的樣子，只把那雙渾濁的老眼來看着戴宗。</p>
戴宗覺得一碗麪就算好喫，也實在值不上幾個錢，既然已經當着店裏的夥計和酒客們把它送給了老丐，豈有再行要回之理？</p>
於是對張夢陽道：“賢弟，看在這老丈實在可憐的份兒上，咱們何必跟他計較？這碗麪，還是就舍給了他吧。”</p>
戴宗一邊說，一邊從張夢陽的手中把碗拿過，又重行遞到了老丐的手上。</p>
老丐這次把面接過來卻顧不得客氣，低下頭，抄起筷子來便呼呼嚕嚕地享用起來。</p>
張夢陽暗叫一聲“不好”，眼看着事情就要敗露，連忙躲到街旁黑暗裏的一棵樹下藏了。</p>
耳聽得那老丐吃了幾口之後，忽然“啊呀”一聲叫，緊接着又是“咔嚓”一響，被他託在手上的碗，已經掉在地上碎做了幾片，香噴噴的一碗麪和湯汁肉片登時濺滿了一地。</p>
再看那老丐，已然手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身體蜷曲成了一個大蝦，口裏傳出痛苦至極的叫喊和呻吟之聲，在地上翻過了十幾個來回，呼痛之聲便逐漸微弱下來，身子也終於不動。</p>
戴宗見狀大驚，急忙搶上前去探看，把老丐的身子翻轉過來察查，只見他的嘴角和鼻腔裏都流出了血來，或許由於疼痛的原因，五官已然扭曲在了一起，變形得誇張，看上去甚是恐怖。</p>
從這模樣上看去，這位沿街行乞的老丈，極像是中了劇毒的症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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