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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多想活着

    題記: 黃鶯久泣渾相識  欲別頻啼四五聲

    武漢這座一千多萬人口的大城市,在中國除了大上海冠以“大”字外,只有大武漢了。改革開放幾十年的迅猛發展,它已經是中國準一線城市。然而就在庚子年初的一夜之間,這座超大城市,封城之後,車流、人羣突然消失,成了一幅冰冷的版畫!

    夜晚,寒月當空,冷風呼嘯。

    祝義獨自立在窗前,眺望城市之夜。武漢依然是燈火璀璨,霓虹閃灼,兩江四岸各大建築物上,不斷跳出“中國必勝、武漢加油”的巨大電子光屏。長江一橋,二橋,天興洲大橋,鸚鵡洲大橋、二七長江大橋、楊泗港長江大橋、漢江一橋、長江二橋、月湖橋等,電子霓虹燈光不斷變幻出巨大的字樣,“武漢必勝,武漢加油!”

    儘管封城多天之後的空寂和恐怖籠罩在這座城市的上空和人們的心頭,無形的病毒妖魔正肆虐狂舞,但是,它並不是歷史上的亞姆之鎮,武漢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武漢人民、湖北人民是英雄的人民。

    在抗戰中,聞名中外的大武漢保衛戰,載入史冊;首義革命第一聲槍響,彪炳千秋;98年大洪水,三十萬官兵拼命保衛荊楚大地和武漢城市的安全!在烽火歲月,人在陣地在;在抗疫關頭,人在武漢在。

    祝義觸景生情,一種蒼涼和悲壯感油然而生!他感到自己就是一個陣地上的戰士,在死守,在拼命,在儘自己的全身之力!

    祝義在焦急地等待解放軍一支醫療救援隊的到來。撫民醫院他負責的呼吸科住院部,現在情況十分危急。ICU病房六名醫護人員倒下,本來只能住三十多人的重症病房,現在塞進去六十多人。目前只有他,孫愛兵、吳愛春、劉欣欣、小芳、呂姐等人在堅守陣地!

    小芳急忙走過來說:“祝主任,29牀病人不行了。”她臉上掛滿了淚水。小芳繼續說:“這個患者,我守護他一天一夜,一小碗稀飯和半個饅頭,餵了他快兩個小時也沒喫完,喫一口東西就要馬上接上呼吸機,這,這如何是好啊!嗚……”

    祝義內心也很痛苦和焦急,但仍然平靜地說:“小芳,你辛苦了,這段時間你一直在重症病房,在倒下六名醫務人員之後,你沒有後退半步,幸虧有你呀!”

    他們來到了重症室,29牀病人已經停止了呼吸,小芳忍不住哭出聲來“叔叔!”

    重症室的病人聽到小芳的哭聲,心情又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們有的扯掉了氧療面罩,有的摔手機,有的掀掉牀頭的物品,還有的拒絕服藥或喫東西。

    小芳很快忍住了哭聲,她知道自己的情緒直接關係到治療的效果和病房的氣氛。作爲護士,給患者的應當是陰雲密佈下的霞光,是悽風苦雨中的溫暖,是黑色烏雲中的火把,是瀕臨死亡時的希望,是重獲生命的信心。

    她默默地用牀單包裹好死者的屍體,又特意找來一牀乾淨的牀單將死者的遺體蓋上,緩慢地將遺體推出病房。

    她的雙腿如陷入泥潭之中,邁不動步子,她的整個身心如置冰窟,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她想給逝者哼一首什麼曲子,但一時又沒有想起哼一首什麼曲子好。她想,也許步入天堂的人,靈魂需要一種什麼曲子來安慰。

    她記得五天前,這個去世的水電工,來醫院之前還爬上五十米高的高壓電線鐵塔檢修輸電線路,在鐵塔上一呆就是兩、三個小時。他還說雷神山醫院工地的排水管接錯了地方,他跳到積水中,連續幾個小時把下水管接好。他笑着對小芳說,自己的女兒跟小芳年歲相仿,正在讀碩士,是學校團委的學生幹部。他說起這些時,表現出了一種超脫的信心。

    可是五天之後,這位叔叔,笑着來到醫院,竟然永遠地閉眼睛離開醫院!

    小芳親眼看到了叔叔和他女兒視頻。女兒一直鼓勵着他,“爸爸、你是好樣的,你是堅強的男神,我和媽媽時刻等你平安歸來!”然而這種美好的願望卻成了無盡的輓歌。

    小芳和劉欣欣推着死者的遺體,緩緩地出了病房。醫院的走廊裏放滿了很多櫃子,還有一些治療設施和留觀的臨時病牀。她們十分小心地推着逝者,懷着一種至真至善的虔誠,小心翼翼不讓死者碰到任何物件,讓逝者的靈魂不再受到驚嚇!

    她們一邊推着遺體的病牀,一邊輕輕地說:“叔叔,請一路走好!”聲音十分低沉微弱。這是護士們特有的與逝者告別的儀式。

    逝者沒有一個親友家屬前來,他們也不能來,只有白衣天使簡單而安靜的送別!這樣的送別,對於她們來說,已經有好多次了!而每一次都在她們的心靈劃上一道深深的傷痕!從醫院重症病房到一個特定的出口,走廊只有六十米,如果是在平時,小芳只要十幾秒鐘就可以走完。可是現在她卻感到十分漫長!

    小芳對劉欣欣說:“欣姐,慢點,再慢點,讓我們的送別和陪伴的時間長一些。”

    劉欣欣眼裏噙滿淚花,低聲哼着一首俄羅斯歌曲《多想活着》,聲音就如寂靜夜空那一絲一縷的輕風,又宛如飛舞的樹葉與雪花的聲響。

    “你知道嗎,多想活着,去觀賞火紅日出,活着,正是爲了去愛,與你相伴的所有人。你知道嗎,多想活着,黎明時分,與你一同醒來,調煮咖啡,世人尚在甜睡。你知道嗎,多想活着,不必通過報紙宣揚,毫無保留,坦誠分享,活着是爲了讓孩子永不忘。你知道嗎,多想活着。在你犧牲的瞬間,站起來向大家宣告,等會回來,即使倒下。你知道嗎,多想活着,在那致死的一分鐘,忘掉所有不快,寬恕所有人,寬恕就是教贖。你知道嗎,多想活着。化作冬室裏沉睡的櫻桃仙子,爲了春天開花,長成新生大樹。------”

    劉欣欣這樣的低吟,似乎是讓逝者安息,讓逝去的那顆委屈與受傷的心靈得到一絲的撫慰。

    這時,吳愛春走過來,緩緩地跟在她們身後。吳愛春遞給劉欣欣一張紙巾。

    劉欣欣悲情地說:“謝謝,不用,我的眼淚,我平生的眼淚都流走了,流乾了!”

    這段五十多米的走廊,他們走了十分鐘!

    程東在走廊的盡頭等着。他拿着一個裝屍袋,細心地把死者裝好,拉好鏈條,粘上醫生出具的死亡證明,上面有姓名、身份證號和籍貫等。

    程東向死者鞠躬,默立幾十秒鐘,然後輕輕地把死者扛上肩。這個志願者每送一名死者去太平間或殯儀車,都十分細心、小心,而且以他自己特有的方式向逝者告別。他認爲這是對死者的尊重,儘管他們死於新冠病毒,但這種無辜之死應得到應有的尊嚴。死的尊嚴往往比生的尊嚴更重要。因爲這是一種生死告別,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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