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陪我 >狼性
    那晚在天台分享打火機的十幾分鍾像個短暫的夢,夢醒後兩個人如常各過各的,似乎就這麼一晃而過,沒人再提及了。

    至少何弈看起來全然忘了這件事。他的作息和人一樣規矩,像每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那樣早早起牀來教室學習、晚自習結束後留到最後一個,順帶關燈關門。一天裏唯一不太正常的就是傍晚最後一節自習課,他多半會消失十幾分鍾也沒人在意,都當班長是去老師那請教問題。

    遲揚倒是知道他幹什麼去了,有時候沒了睡意還會刻意和他前後腳出門,去樓梯拐角看看。

    那是一天裏最安靜的時候了,陽光徐徐黯淡下落,隔牆外的喧雜聲隱約傳來,和錯雜的陰影交雜在一起,少年站在一片模糊的影子裏,卻又迎着黃昏的陽光,連吐出的煙霧都被染成金色。

    遲揚看着菸頭那一點明明滅滅的火星子,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這次是真拍了張證據下來。

    何弈餘光掃見了,偏過頭來問他:“幹什麼”

    “威脅你。”

    “去吧,”這樣的對話發生過不下五遍,何弈習以爲常,將菸灰彈進廢棄的垃圾箱裏,一邊淡淡道,“你猜猜帶手機和抽菸哪個罰得重。”

    遲揚笑了一下,光明正大地低頭回消息,也不介意頭頂上那個樓梯拐角的監控確實沒人能管他,爛到地裏的人,老師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求他安安穩穩畢業別給學校惹是生非。

    何弈也不是愛閒聊的人,抽完了那一根又點上新的,眯起眼來嚐了一口,然後毫不嫌浪費地摁滅在了牆上。他抽菸似乎不全是爲了過癮,還要將時間正正好好掐在十分鐘整,一根不夠就會點上新的。

    十月過半,天已經涼了,他只穿了襯衫和校服,有點兒嫌冷,便沒有等到下課,熄了煙打算回教室。走之前他擡頭看了一眼還趴在窗臺上刷手機的遲揚,在從這邊樓梯走和繞路之間猶豫了一下窗臺上那位察覺了他的視線,也看過來。

    那一刻兩個人都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麼。

    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此時此刻他們倆這麼一上一下杵在這兒,其實是很不合常理的說是陪伴那有點兒荒謬,但顯然也不是像第一次那樣偶然碰見、各杵各的。

    遲揚一隻手還支在窗臺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略微皺起好看的眉毛,又很快移開了視線,突然覺得很有意思於是他神情自然地問了一句:“回去了”

    這一問,就把這場心照不宣的微妙碰面拉近到了陪伴的距離,好像他們就是約好了結伴來這兒組團不良的。

    何弈放在口袋裏的手摩挲着煙盒,沉默了幾秒:“嗯,走了。”

    如果是後來的遲揚,哪怕幾個月後,他都會很快意識到這一刻的何弈在退讓,並且在竭力表達一些他不知該如何落成言語的情緒,但現在的遲揚只能隱約感覺到他們倆之間發生了什麼微妙的變化這個變化讓他以後每一天的這個時候都有理由、也應該出現在這裏,等何弈按滅沒有抽完的煙,和他一起回到教室,或是走向食堂。

    真讓優等生和不良少年一塊兒喫飯就有些驚悚了。遲揚跟他前後晃回教室,沒什麼喫飯的胃口,便隨手收拾了一下書包,跟着走讀生的大部隊出校門了。

    他單肩揹着包,耳朵上掛着藍牙耳機,還大搖大擺地拿着手機,個子在同齡人裏已經算得上很出挑,又不穿校服,路過保安的時候老頭子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兩眼,似乎很想把這人攔下來。

    然而遲揚已經混在三三兩兩的學生裏出了校門,徑直走向對面的公交車站。

    他其實沒有什麼地方可去,住的地方只有他一個人,現在連保姆都不敢來了,但似乎除了回家睡一覺,他又沒有什麼別的去處還不如留在教室混幾個小時,他想着,沒有在車站前停下,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找個地方喝點兒也可以,聽說技校沒有晚自習,一個電話應該還能叫幾個不靠譜的朋友出來混,再不濟去開包廂唱個歌,他請客,有的是人想來。

    天已經暗下來,就快要黑透了,陰沉沉地籠在他身上遲揚身上有一種和年齡不符的渾勁兒,像未到壯年卻已經伸開了爪子的狼,散發着蓬勃而危險的銳意。

    他就不該挑了今天出來閒逛的。

    桌板早給掀了,酒瓶菜盤譁楞摔了一地,那炸耳朵的動靜似乎還糾纏在空氣裏,他抄着踩斷的椅子腿兒往人身上摜,又反手掄回去,狠狠砸着上來箍他胳膊試圖壓制他的人,然後抓着那人一踹一鎖,乾淨利落地摔到了地上。

    他在幹什麼肘擊精準而狠厲地搗上了對方的眼睛,是奔着亡命去的,從角度到力度無一不完美,如果不是這場面太過暴力,幾乎能稱得上教科書級的混混打架

    然而他的思維和似乎割離開來,旁觀者一般面無表情地審視着自己,看自己反架着另一個人的胳膊,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弧度,又一腳踹上人的後背摔進一地碎的沒碎的玻璃瓶裏。

    別打了,會死人的。他慢半拍地想着,卻絲毫沒有停下的念頭,甚至想給自己鼓個掌,這一拳實在是狠,大概能揍得人胃出血了。

    謾罵和調侃還在耳邊,他是一個打三個,卻生生把三個人揍成了三條喪家犬相似的場景他是見過的,也是在這樣渾濁的彷彿永遠都不會過去的深夜裏,在更多年幼卻殘忍的拳腳裏,他這樣不要命地推搡着別人,一拳又一拳,直到對方拿出了刀

    遲揚一頓,在臆想出的尖叫哭喊裏停下了動作被他鎖着喉嚨倒在酒肉狼藉裏的那位已經翻起了白眼,發出無力掙扎的倒氣聲,再多一秒大概就要撅過去了。

    他沉默着鬆開手,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站不起來的另外兩位,那神情像是才嘗過血氣的狼,居高臨下的視線緩緩掃過,幾乎能斬出白骨。

    “滾遠點兒,”他垂下視線,拽着手下那人的衣領一把甩過去,“再讓我看見你們,大不了一起死,試試。”

    他結了賬,甚至衝嚇恍惚了的攤子老闆娘笑了笑,似乎沒意識到他一身的狼狽樣,臉上還擦破了一塊,笑起來比面無表情更能嚇唬人。

    那老闆娘戰戰兢兢地接過一張整鈔,好半天才給他算對了零錢:“你們,小夥子打架啊”

    “別找了,”遲揚終於從那個魔怔的狀態裏松出來點兒,皺了皺眉,有些懊惱似的,又拿出兩張遞過去,“那張凳子是用不了了,客人也都嚇跑了,您收着吧。”

    “沒客人,沒客人,本來也沒幾個小夥子,你臉上破了,這個”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熟悉的清淡嗓音越進來,替他回答了:“沒事的阿姨,我給家長打過電話了,等會逮他去醫院,不好意思啊,我弟弟給您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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