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 /> 長夜在線閱讀。" />
    小區正門口燈火通明,拐角那處石凳上有個人影,低着頭遲揚一眼就看到了。

    他快步走過去,看見何弈臘月裏只穿一件單薄的外套,下意識皺眉,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

    何弈聽見腳步聲,擡起頭來看他,視線直直撞上。他的肩背總是舒展而挺直的,即使這時候也彷彿絲毫不覺得冷,卻又單薄得快要融進燈影,強撐出突兀的伶仃感來。

    遲揚被他看得一怔,試探道:“你怎麼在這”

    這太奇怪了,兩個人已經鬧掰得不能再徹底,近七十二小時沒有說過話,對彼此視若無睹,他也不覺得以何弈的性格,出現在這裏是找他和解來的渾身包裹着他從未見過的脆弱和茫然,眼神也無所適從,看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何弈沒答話。不知是不是錯覺,遲揚看着那清瘦挺直的肩膀,總覺得對方是冷極了,以至於幾不可察地顫抖着。

    夜風呼嘯,又幹又冷地釘進骨頭,哪怕這個角落算得上避風,何弈的頭髮還是被吹亂了,他坐在燈光和夜色交界的地方,垂下的眼睫長而直,鋪着一線雪似的燈色。遲揚低頭看着他,陪他沉默良久,終於在這場單方面的荒唐對峙中敗下陣來,脫下自己的外套,彎腰給何弈披上。

    他的動作很剋制,沒有像從前那樣有意無意地攬一把腰或摸摸肩膀,藉着披衣的由頭佔對方便宜,紳士得彷彿換了個人,將衣服搭上就收手,並不碰到何弈對方卻沒有配合他的禮貌,居然在他抽手的同時一反常態地伸出手,主動摟住他的腰,貼到了他懷裏。

    兩個人一站一坐,何弈的額頭就抵在遲揚腰腹間,姿勢曖昧得讓人心驚。遲揚的呼吸一頓, 陡然急促起來:“你”

    “我父母離婚了,”對方的聲音很悶,透過衣料傳出來,語氣如常平靜,也並不擡頭看他,似乎只是敘述一個平常的事實,“我母親以勒索和家暴的罪名將我父親告上了法庭,勝訴,撫養權歸我母親但她不要我。”

    他條理清晰而客觀的話語說到最後,突然變得主觀起來,像是壓抑已久的情緒陡然爆發,又找不到合適的出口,只能以這種方式這五個字傾吐出來,藏着些許含蓄的委屈,略略顫抖。

    在他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或者更早些,他貼到遲揚懷裏的時候,遲揚的手就已經放到他腦後,安撫似的輕輕摩挲着。

    他明明低着頭,語氣中情感的成分並不明確,也看不清表情,卻讓遲揚無端產生了某種錯覺:懷裏的人就像一隻幼貓,低壓着耳朵,渾身的毛都奓起來,對外界滿是戒備和恐懼,只肯貼在他懷裏,全身心依賴着他。

    他大概只想要一個聊作依靠的人。

    遲揚其實很想把橫在兩人間的問題拿出來,提醒何弈他們現在關係尷尬,並不適合像戀人一樣在公共場合抱成一團但何弈已經剖開傷口來給他看,倘若他還是隻關心自己那點私情,對對方罕見的脆弱視若無睹,就太不是人了。

    他不是保護欲過甚的那類人,唯獨對何弈例外,被他說得心頭一軟,忍不住開口哄道:“沒事的,我要你。”

    何弈卻恍若未聞,繼續陳述般條分縷析地說:“遲揚,我想過了,你應該是喜歡我,或者愛我的但在我前十九年的人生裏,接觸到的所有愛都與暴力和畸形相聯繫,並不是什麼值得追求的幸福的東西,我想你也不會想要那樣的關係。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也許也不能給出恰當的迴應,但我願意試着去學,你教我,這樣可以嗎”

    嚴謹而認真,彷彿在心底裏打過很多次腹稿,將因果和籌碼說得明明白白,談判一般。

    遲揚的手攏着他的後頸,能感覺到他剋制着的顫抖呼吸,心情複雜這就像有個人將一塊玉石交到他手裏,說這塊玉又易碎又無用,連賞玩都涼手,你要也好,不要就丟棄也好,決定權都在你,但我願意交給你了,一分錢也不收。

    何弈是那個人,也是那塊玉。

    他明明說得很平靜,但遲揚總覺得,如果自己敢說一個不字,對方一定會做出什麼讓他後悔一生的事甚至只是紅着眼眶,擡頭看他一眼。

    “不用學了,”遲揚說,“你現在這樣也很好,已經足夠了。”

    他彎下腰,湊到何弈耳邊,咬上那凍得冰涼的耳廓,含混地低聲補充:“不用學也愛我,是不是”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何弈急促的呼吸,還有不自覺加速的心跳。

    太暖和了。被人吻上嘴脣的時候何弈想遲揚的體溫好像比他高一些,懷抱溫暖熨帖得讓人上癮,像是雪行途中遇見的溫泉爐火,明知道靠得太近會燙傷自己,還是甘願一頭撞進去,貼得更近些。

    他太貪戀遲揚的體溫,貪戀對方的懷抱和每一寸身體,幾乎忘記了這是深夜的公共場合,保安再走出幾步就能看見他們,往常的清醒和剋制似乎也隨着分崩離析的家庭遺失在了道路上,只留下最本能的依賴欲,緊貼着對方不肯鬆手。

    直到這一刻他茫然已久的腦海裏終於產生了一個認知:那些纏繞他折磨他十幾年的噩夢塵埃落定,是真的結束了至少這一刻他可以無所顧忌地靠在遲揚身上,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去擔心。

    如果現在有人告訴他,其實這種擁抱對方的衝動就是愛情,他也是會相信的。

    “還不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遲揚終於忍不住問他,語氣帶着調侃,有意逗他,“冷不冷”

    何弈用行動回答他,再抱一會。

    遲揚挑眉,覺得很新奇,又忍不住心疼他似乎見過許多何弈不在人前顯露的樣子,見過他溫文爾雅也見過他平靜刻薄,甚至冷淡而略帶痞氣,可現在這樣卻是第一次,像只背後沒了退路的小動物那樣,抱住他不肯鬆手。

    他的依賴欲是剋制不住的,但也單純得出人意料,執著於擁抱,止於擁抱。

    如果現在不那麼冷,遲揚也不介意讓他多抱一會,到天亮都無所謂,但這個季節又是深夜,兩個人都沒穿多少,家門口抱在一起就有些不正常了。他耐着性子摸了摸何弈的頭髮,想勸他,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換成更不懷好意的語氣:“覺得我抱不動你”

    這次他沒給何弈無聲拒絕的機會,也不阻止他繼續貼着自己,只是彎下腰,誘哄般拉起他的兩隻手環到自己肩上,穿過他膝彎和肩背的手臂一用力,輕而易舉地抱起了他。

    “走吧,回家了,”他說,“等會到門口把指紋錄了,以後住在我這裏,嗯”

    何弈的聲音悶在他懷裏,答了句“好”。

    遲揚也不管他生不生這個氣,先把歉道了,尾巴搖得信手拈來:“都怪我,是我混蛋好不好不會再刪你指紋了,別生氣了。”

    最後兩個字是貼在何弈耳邊說的,含含混混,情話似的叫他哥哥。

    他沒有等何弈的回答,只是緊了緊抱着他的手,情難自已地低頭去親他,心裏有個念頭隱隱繞繞,終於落成了文字:哪怕這段感情沒有結果,何弈永遠都不會改變,他也不後悔。

    不後悔在家門鎖裏錄入何弈的指紋,不後悔這樣深愛他。

    作者有話說


長夜')" style="text-align:center;color:red;">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