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院判從靈臺寺回來之後,一刻也未曾停留,直接就入宮向景宣帝覆命。
“你可曾見到璃王了?”
景宣帝坐在長長的案桌之後,案桌上面擺滿了各種尚爲處理或者已然處理了的公文。一冊又一冊的公文,堆得像好幾座小山,將景宣帝徹底掩埋在其中。
崔院判站在殿下,跪在地上,低着頭,只得偶爾纔敢稍微擡頭看景宣帝一眼,自然,他只能瞧見層層疊疊的公文冊子,和偶然從縫隙中透出來的半分龍顏。
崔院判恭敬跪着,如實回答:“回皇上的話,微臣不負皇上所託,今日靈臺寺一行,的確見到了璃王殿下。”
“哦?”
公文山堆後面的景宣帝,聽到崔院判的回話,拿着硃批御筆的手立刻頓了下來,認真擡起眼眸,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跪在殿下的崔院判,半晌才聲音幽深的問:“你見到璃王了?你確定你見到他了?”
“皇上……”
景宣帝這般發問,叫崔院判不由一愣,他不知皇上爲何這般問。
但,片刻的愣怔之後,崔院判點點頭,繼續一五一十的回答說:“皇上,微臣確實見到了璃王殿下,不僅如此,微臣還見到了一向在璃王殿下身邊伺候的人。”
“是麼……”景宣帝的聲線愈發情緒莫辨起來,他站起身子,雙手背在身後,從案桌後面站了起來,帶着帝王的氣勢,一步一步的往崔院判身邊走來,細細又問:“將你今日到了靈臺寺之後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同朕說說,見到哪些人、說了什麼話,全都不要遺漏。”
“是——”
崔院判叩地俯首,坐直了背脊之後,便從他自踏入靈臺寺山門開始,一點一滴、仔仔細細的都說了一遍。
景宣帝半眯着眼睛認真聽着。
直到大約半炷香的時間之後,崔院判才終於說完了:“……微臣從廂房出來之後,海塵主持便來了,他領着微臣到前山大雄寶殿,再說了些佛法,微臣便離開了靈臺寺。”
“原來是這樣啊……崔愛卿,辛苦你了……”
景宣帝聽完之後,眼底的情緒依舊始終凝着一層濃濃的、好似無論如何也難以劃開的情緒。
他甚至也沒有多看崔院判一眼,只是輕輕揮了揮手,就讓寶榮將人給遣出去。
等到寶榮回來之後,寶榮還將大殿之上其餘的宮人全都遣散除去。
一向都熟知景宣帝習慣和性情的寶榮,輕手輕腳的走過來,爲景宣帝沏上一杯暖茶:“皇上,崔大人方纔所言,難道有什麼不對的麼?”
崔院判按照皇上的旨意,帶着宮中禁衛軍前往靈臺寺。
雖然這個過程中,確實遭受了璃王府下人、靈臺寺僧人的阻攔,但是,崔大人到底還是進入了那間廂房,見到了依舊病重在牀,未曾醒來的璃王殿下啊。
而且……
按崔大人所說,解然、鬱平宴都十分擔心璃王殿下的情況,在廂房裏面伺候的,也是璃王妃身邊的兩個丫頭,和那個他們曾經在璃王府見到的大夫。
一切都十分正常,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啊。
雖說在璃王殿下的事情上,皇上一向都要謹慎一些,但,他從頭到尾細細分析下來,確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之處,皇上爲何始終眉心不展呢?
“咕嚕……”
景宣帝沒有即刻回答寶榮的話,只是眼瞳半凝着嚐了一口暖茶,將茶盞放在案桌之上,他纔看向寶榮,說:“寶榮啊,崔卿當真是親眼瞧見的麼?朕怎麼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呢。”
崔卿說了,他只是踏進廂房往裏走了幾步,並沒有真的走到元鳳修的身邊,也並沒有爲他診脈,瞧瞧他的身體到底恢復得如何了。
而且……
景宣帝手指不斷摩梭着那個放在旁邊的茶盞,語氣愈發深了幾分:“你沒聽見崔卿說麼,他進入廂房之後,裏頭的兩個丫頭還有那位大夫,並沒有看他,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說。”
“或許是他們因爲擔憂璃王殿下的情況,實在是沒能分神關注崔大人呢?”寶榮努力想要爲這個行爲找到合適的理由,但,他自己將這話說出來之後,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了。
因爲,若是景宣帝病的不能起牀,甚至連意識都模糊了的話,他作爲景宣帝身邊的貼身太監,自然也會十分擔憂的。
而這個時候,若是有宮中御醫前來探望,他說什麼也會和這位御醫說上幾句話,希望御醫能夠不管用什麼法子,也要將皇上救醒纔好。
所以這樣說來,皇上的懷疑確實不無道理。
那麼……
寶榮站在旁邊,往茶盞裏面又重新添了一些暖茶,躬下身子,輕輕問說:“皇上,那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不了。”
景宣帝搖了搖頭。
若是老七那邊真的有問題,今日,崔卿去了一趟,已經會讓他們產生警覺,若是再讓崔卿過去,只怕會和今日一樣,並不能瞧出到底有什麼貓膩。
“嗒嗒。”
這一次,景宣帝仰頭將茶盞中的茶悉數喝盡,而後重重將茶盞往桌上一放,“寶榮,你去準備着,明日早朝之後,不,今日你便通知百官,明日不必早朝,朕要親自前去一趟靈臺寺。”
他倒要看看清楚,這個老七究竟在搞些什麼把戲。
在他的面前,還敢不敢弄出些什麼把戲來!
“是,奴才領命。”
寶榮快步退了出來。
——
很快,在京城進入黑夜之前,京城大街小巷裏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議論明日景宣帝要親自前往靈臺寺探望璃王殿下這件事。
“看到了吧!咋們的這位皇上可當真是待璃王殿下極好啊!明天連早朝也免了,就是要親自去瞧一瞧璃王殿下的情況究竟如何了!”
“好像是今天白天的時候吧,太醫院的崔院判大人就去了一趟靈臺寺。肯定是崔院判回宮覆命之後,皇上對璃王殿下的情況更加擔心了,所以纔會這樣急切的想要親自去瞧一瞧吧。”
“啊……照你這麼說的話,那莫不是咱們的這位璃王殿下的情況十分的嚴重了?”
兩三個月前,璃王府不就傳出話來,說是璃王殿下不好了麼?
都過了這麼久了,璃王殿下在靈臺寺裏也不知道到底什麼個情況。
也不知道那什麼佛祖的,是不是真的能夠庇佑璃王殿下。
“……”
大家都愛八卦,這個消息在京城裏越傳越廣,越傳越快,等到天完全黑了下來之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有些一輩子都沒有得見天顏的喫瓜百姓,紛紛表示今天晚上他們不睡了!
一定要帶好自己的小馬紮,帶上瓜子花生,搶佔出城官道旁邊的最佳位置,等到明個兒一早景宣帝出宮的時候,好好瞧一瞧這位仁厚至極、關懷天下的皇上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皇宮深處。
景宣帝從寶榮那裏聽說了這些事,終於難得舒暢的笑了出來。
“呵呵呵呵。”
他夏國的百姓,自然知道只有像他這樣的人,纔有資格穩穩的坐在這全天下最爲尊貴的龍椅之上!
縱然父皇一開始選定的人並不是他又如何。
天下歸心。
百姓愛戴。
他便是天下間最爲合適的人選。
明日,他自會讓京中百姓,都瞧見他這個真龍天子的真正模樣!
——
“喔喔……喔……”
當京城裏的第一隻公雞打鳴之後,那些搬了小馬紮等着瞧一瞧景宣帝天顏的百姓,立刻打起精神來,拉長了眼睛巴巴的望向皇宮大內所在的方向,生怕自己一個晃神間錯過了!
城中那些未曾在夜裏便出來搶佔有利地勢的喫瓜羣衆,有錢的便花了銀子,登上出城之路旁邊的茶樓、酒樓上,以圖登高望遠,也能瞧得真切。
至於那些沒有銀子,又來得遲了的人。
有的狡猾的,也不管旁邊的人罵街,直接發起狠來往裏面擠。有的沒有辦法了,就只能在後面踮起腳尖,期望能瞧見皇上的一根頭髮絲吧!
但!
“皇上駕到——”
隨着太監細長而深遠的聲音響起。
天子聖駕終於以格外張揚、格外突出、格外明顯的方式出現在衆人面前。
景宣帝今日穿戴齊全,金色的龍袍,高高的龍冠,還有那華麗而繁複的儀仗。
景宣帝高高的被人擡着,以絕對的高姿態出現。
“嘩嘩嘩嘩!”
隨着景宣帝不斷靠近。
穿戴威嚴的宮中禁衛軍,很快便封鎖了街道,不許任何人靠近天子聖駕,也防止有人刺殺景宣帝。
這樣大的架勢,這樣浩然的聲勢。
隨着景宣帝的慢慢往前,百姓面對絕對的天子氣勢,全都不由自主的跪下叩拜,口中高呼萬歲萬福。
熱烈的聲音如同巨浪,一陣又一陣,從四面八方而來,全都涌向景宣帝一個人。
景宣帝高高坐着,瞧着這些高呼萬歲萬福的臣民百姓,心裏是說不出的舒適。
這一刻,景宣帝也好,爲了看熱鬧而湊過來的喫瓜百姓也好,好像全都忘記了景宣帝其實是爲了探望璃王殿下才要出宮的。
此時此刻,好像一切都變成了景宣帝自己的天威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