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亮說到了祭旗,我的記憶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醉酒的那晚,除了要我保管好牀底下的東西之外,爺爺好像提到過這件事。
大致是說他年邁體衰,此次外出又歸期難定,我已至成年,當祭旗自立。
其實對我來說,祭旗並不難,畢竟祖傳的手藝我已經學盡。
真正難的,是用什麼東西來祭?
顯然,林語堂那裏就有適合之物。
所以,我沒辦法再拒絕白月亮。
尤其是從她口中得知,爺爺離家帶走了所有的存摺後,我更加沒有了退路。
面子很重要,但跟錢比起來,似乎也就可有可無了。
至此,我也徹底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白月亮趕在我成人禮這天登門,就是爲了引導我去林語堂取回祭旗的東西。
當初兩次前往那裏爺爺沒有出手,無人相求也只是託詞。
最根本的原因,他在等待着我的成長。
這是他留下的一個契機,一個讓我自立、讓我重新撐起家業的契機。
而且,這很可能是爺爺爲我做的最後一次謀算。
“走吧,我們去林語堂。”
白月亮很滿意我的答覆,卻出乎意料的做了推辭。
“不急,等太陽落山再出門,我先去換件衣服。”
說完,白月亮進了裏屋,而後毫無避諱的展露起完美的身軀。
春色在前,我心裏翻騰的卻是個荒唐的念頭。
剛剛說起“太陽”時,白月亮的表情似乎是複雜的。
明顯的厭惡中,隱隱又夾雜着濃烈的期待……
“走光都不怕,怎麼可能怕陽光?”
摒棄這個可笑的想法,我來到了大門口,擡頭望向如血的殘陽。
目之所及,最後的幾道光芒,正在消失於黑壓壓的樹冠當中。
那是一片楸樹林,前面是民心河,後面是兩座饅頭般的土丘,其上光禿不養草木。
林語堂,便坐落其中。
“這地方倒是有些意思。”
站在河畔的石橋上,白月亮打量着五六米高的牌樓。
許是年頭已久的原因,眸子裏倒映出的林語堂三字盡顯着斑駁。
“哪裏有意思?”
我來過這裏兩次,說輕車熟路有些誇張,知其大概還是沒問題的。
正是如此,我纔會這樣問。
很多話白月亮不明說,只能旁敲側擊的收集信息。
這次,她沒有跟我較勁,不僅痛快的說了,還說的頭頭是道。
“所謂風水,說的是藏風之地,得水之所。世人談之,勢必繞不開山與水;世人求之,勢必繞不開名和利。”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故而風水之中,山寓名,水寓利,可分而求之。“
“林語堂這裏,山水皆全,名利兼備。山爲骨,水爲血,虛實得宜,相合天地,實爲一處不可多得的寶地。”
“雖然你說的沒錯,但我還是想問一句。”
白月亮的堪輿造詣之深,的確有些出乎我的預料。
不過轉念想到她掛到西廂房的那副畫,我也就釋然了。
九天玄女可是數術神,傳說道家的風水術便是由她所創。
能持有那樣一副畫卷,白月亮要是不懂風水纔是笑話。
也正是想通了這些,我纔會繼續追問。
因爲她說的越多,暴露出的信息也就越全面。
“你想問什麼?”
白月亮歪頭,帶着淺笑。
我被她看的心虛,於是擡手指向燈火搖曳的用餐區。
“據我所知,林語堂老闆確實很有錢,但爲人低調名不經傳,與你說的名利兼備似乎並不相符?”
“你只記住了這句,爲什麼忘了我之前說的那句?”白月亮不答反問。
“哪句?”
“山寓名,水寓利,可分而求之。”
“何解?”
我搖頭,故作不懂。
白月亮也沒有廢話,指了指樹林後面兩座高大而又光禿的山丘。
“世人品性不同,所求亦所不同。林語堂老闆求的是財,所以刻意絕滅了山上的草木,其用意就是淡化名聲。”
“如此名聲確實淡了,可他就不怕這兩座山死透了,從而只有水沒有山,落得獨陰不生的地步?”
白月亮又指指腳下的民心河:“這條河奔騰不息,源頭不滅,有着足夠的生機反哺給那兩座山丘,足以保證它們不死,至多也就是沉睡罷了。況且這條河取名爲民心,又有誰敢輕易動它。”
“而這,也就是林語堂老闆財源滾滾的原因。”
“風水之中,水代表着財,恰好這又是一條補養百萬民衆的河流。他將飯店建在正中間,弱山壯水,借名補財,門口又擺上了兩隻吞財的石獸,寓意招攬每一名飲用民心河水的人前來用餐散財,怎麼可能不發達?”
這番話,我聽得心悅誠服。
饒是如此,還是又問了一句。
“既然你說這裏是風水寶地,那爲何會時不時的鬧出動靜,會存在不乾淨的東西?”
“這是你考我的最後一個問題嗎?”
白月亮盯着我,臉上的笑容正在淡去。
“你覺得是,那就是吧。”我有些尷尬。
“好,我可以回答,也希望你得到答案後,給我一個承諾。”
“什麼?”
“信任。”
白月亮的臉色多了幾分凝重:“就算沒有婚書的捆綁,我也希望你能無條件的信任我,尤其是進去之後。”
順着她的手指看去,我望見了一些如同薄紗般的霧氣,穿梭於林間和每一間堂食之所中。
彷彿,活物一般!
“我答應你。”
這次,我沒有敷衍。
因爲我很清楚,想要在取走祭旗之物的同時全身而退,怕是少不了白月亮的幫助。
幾年過去,林語堂這裏更加的不簡單了。
“好,最好以後每次都這樣。”白月亮又笑了。
“哪樣?”
我隨口問着。
“婦唱夫隨。”
“你……”
“我現在,就回答你剛纔的問題。”
沒等我發作,白月亮已經打斷說道:“這裏之所以不乾淨,同樣也是因爲風水,有些東西也喜歡弱名壯財之所。”
“怎麼講?”
我下意識的問道。
“這個答案算是贈送的,因爲財壯——意味着人多。”
話落,白月亮挽住了我的手臂。
“不見哥哥,走,進去喝訂婚酒。”
“……”
我很是無語,本能的想反抗。
然而無論我怎麼使勁兒,都無法掙脫掉。
被白月亮拖着向前走,有種難以言說的羞恥感。
現在的自己,就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媳婦,馬上要被扔進洞房受蹂躪一般。
私廚藏於林間的緣故,所以並沒有鬧市當中的那種嘈雜。
相反因地制宜、搭配得當,反倒營造出了一種幽靜之感。
如同置身於野外山林,整個身心都被包裹在了愜意和舒然中。
當然,那是對於常人。
至於我而言,愜意中含有鋒利的刺,舒然間藏着尖銳的針。
這種感覺起於何人、何物,暫且我還沒有弄清楚。
但我相信,感覺不會錯。
一如當年,我在街尾,聽到爺爺在街頭咒罵李瘸子。
“兩位好,請問有預約嗎?”
門衛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路,也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這時我纔想起來,林語堂是私廚,只接受預定。
腦子一時沒轉過彎兒,順嘴禿嚕了一句。
“月亮妹妹,今晚的訂婚酒,看來是喝不成了。”
咯咯……
白月亮笑的花枝亂顫,極爲配合的迴應着。
“不見哥哥,無妨,有人已經爲我們備下,儘管等着便是。”
額……
我愣住了,門衛也愣住了。
那副瞠目結舌的樣子,就像是在說:“哪兒來的倆二逼,在這作妖秀恩愛?”
就在我被他看得無地自容時,迎面急匆匆走來一人。
身軀壯碩,肥頭大耳,穿着一身手工製作的彩色麻衣,臉上帶着諂媚至極的笑容。
配着脖子上的珠串,儼然就是一尊彌勒佛。
當他來到門燈下面,我也徹底看清了那張臉。
而這,不僅讓我皺起了眉頭,心中更是泛起了莫大的疑惑。
這小子,不會是個傻子吧?
否則父親剛死還沒過頭七,怎麼就笑的跟走了桃花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