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蓮燈 >74。 說謊
    “小姐,該回去了。”張禾推開了門,看着孤孤單單蹲在地上的晚鏡,很想走過去給她點溫暖。月光清冷,她比那月光還要冷。

    晚鏡扶着有點痠麻的腿站了起來,點點頭,“回去吧。”

    “大少爺那邊……”

    “不礙事。”晚鏡走出了門,走到荷塘邊將手裏的紅繩扔了進去,神色淡然的看不出情緒來。“如果有人找你問今晚的事,你來告訴我,不必擔心也不會讓你爲難。”

    “我不擔心。”張禾抿嘴一笑,“我若是爲難,今天便不會帶你走這一趟了。”

    晚鏡看了看他沒有說話。從後院出來轉過遊廊,前院絲竹聲聲伴着些喧笑已是異常的熱鬧。喬媽媽一團豐滿的身影靈活地在各桌遊走,看見張禾出來了便放下手邊的事飛了過來。

    “公子這就走了?秀蕊伺候的可還滿意?”

    “甚好。”張禾從袖口裏摸出銀子遞過去,“若不是家裏有事我倒想多留些時候。”

    喬媽媽掂着手裏的銀子笑開了花,“公子真是客氣。回頭常來坐坐,除了秀蕊,我們這擷月樓的水靈姑娘還多着呢,保管您次次新鮮,回回滿意。”

    張禾帶着晚鏡離開了擷月樓,等他的身影走的遠了,喬媽媽的臉忽地一下沉了下來,招呼了身邊的一個大茶壺道:“去,把秀蕊找來,讓她到我房裏一趟。”

    不一會兒,秀蕊便搖曳着身姿走到了喬媽媽住的跨院,門前駐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端好該有的姿態和笑容,推開了門。

    “媽媽找我?”秀蕊進了屋,拽着披帛輕輕轉身坐到了桌前,蘭指輕點着下頜支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喬媽媽。

    “那公子今兒可問起什麼來了?”

    “喲,那可多了。”秀蕊轉了轉眼睛,“媽媽想知道什麼?”

    喬媽媽一拍桌子站起來走到秀蕊跟前,拿指頭一戳她腦門,“秀蕊,你別跟我來這套!我就問你,他有沒有問起瓊枝的事?”

    秀蕊哼笑一聲,從袖口裏把晚鏡給的那錠銀子拍在了桌上,看着喬媽媽說:“我只陪着那公子飲了兩盅酒,便得了這些銀子。媽媽覺得是秀蕊我太會撈錢,還是那公子太過大方?又或是……,我給了他想要的東西?”

    “你個賤蹄子!”喬媽媽一巴掌扇在秀蕊臉上,秀蕊頭一歪,一支白玉簪子自發髻上滑落,跌成了兩段。她甩了甩擋在眼前的碎髮,無所謂地笑了一聲,“媽媽您想連我也打死?”

    “說的什麼渾話!”喬媽媽往門口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有點驚懼地說:“那是我想打死的嗎?進了這窯子就得認命!跟我擺的什麼驕傲癡情。還有你也是,那人到底什麼來路你就跟人那胡沁!招了事兒來你以爲你就能落了好?”

    “我還怕什麼好不好的?”秀蕊垂眼抹了抹自己的指甲,“瓊枝傻是傻了點,可我倒也真佩服她的骨氣。媽媽,你當我怕死?死了也好過每日裏賣笑賣肉的做這萬人之妻。只不過,我連瓊枝都不如,她好歹還有個執念,我卻連想死都不知道爲誰。”

    喬媽媽瞪了秀蕊好一會兒,算是無可奈何她這滾刀肉的模樣了,好聲到:“行了,我就問你那公子到底是不是官差?是不是那個什麼姓範的找來的?”

    “不是,都不是。”

    “不是就好。那鐲子還真值不少錢,我怕那姓範的是什麼高門大戶,這要是壓着官府查下來……”喬媽媽鬆了口氣。那瓊枝的賣身契雖然在她手裏,可人確實也是死在她手裏。這窯子裏出個人命倒不是什麼稀罕事,衙門通常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了,可要是有人楞揪着不放的話,非要討出個說法來,她也還真是棘手。

    “高門大戶?”秀蕊冷笑,“就算真是高門大戶也不過是個始亂終棄的混帳東西罷了!媽媽還擔心他給瓊枝做什麼主不成?瓊枝真是蠢透了!”

    “也是。”喬媽媽抹了抹嘴角,把桌上那錠銀子收到自己的匣子裏,“丫頭,那他既不是官差又不是姓範的人,問瓊枝的事做什麼?”

    “還不都是那鐲子惹的事。”秀蕊瞟了喬媽媽一眼,“您是把那鐲子寄賣出去了,如今那邪事兒可是纏上了別人。”

    “哎喲!幸好幸好。”喬媽媽拍拍胸口,“我就說是那鐲子的古怪嘛!得虧我胖沒套上手,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秀蕊站起身來捋了捋頭髮,“您呀,就不積德吧!”

    喬媽媽眼睛一翻,“嘁,我一個老鴇子談什麼積德,說出去笑掉人的大牙!”

    張禾與晚鏡從擷月樓離開,走回了停着馬車的巷子。張禾把自己的衣裳從車廂裏拿了出來,擺好了腳凳,撩起簾子等晚鏡上車。

    晚鏡卻沒動,猶豫了一下擡起頭來看着張禾,問道:“張禾,你是哪裏人?”

    “密州人。”張禾把手收了回來,簾子也重又落了下去。他知道晚鏡疑心了,這對話,恐怕一句兩句的完不了。

    “家裏原是做什麼的?可還有什麼人嗎?”

    “小的自幼喪母,家父原是做官的,密州牧監,後來無緣無故地扯進了二皇子的那場科舉舞弊案,讓朝廷革了職發配番西。還沒等走到泉平郡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家中……還有個姐姐,嫁人了。”

    “二皇子科舉舞弊案?三年前的事了吧。”

    “是,三年前的事了。小的前年到天工坊做的夥計。”張禾點了點頭。

    晚鏡嗯了一聲,擡腳踩上腳蹬自己掀開簾子坐進車裏,復又整好了簾子的縫隙。張禾聳了聳肩膀,抖開自己那身管事的衣服正準備換上,就聽晚鏡隔着簾子說道:“張禾,你在說謊。”

    張禾一楞,脫口道:“爲什麼?”說完自己忍不住鄙視了自己一把。這反應太不對了!有點不打自招。

    “不爲什麼,直覺。”

    “那小姐覺得張禾是什麼人?”

    車裏沉默了一會兒,晚鏡的聲音才傳了出來,清脆得如同這暗夜裏起了微風,撩動了誰家檐下的琉璃風鈴,“霽月山莊的小管事,你做的不錯。”聲音裏若有似無地帶着點笑意。

    這一句似是而非的話說的真妙!

    張禾把手裏的衣服慢慢地團了團,仰頭倚在磚牆上,半晌,無聲地笑了起來。

    回了霽月山莊,張禾把李檀身邊的丫鬟盈袖悄悄地叫了出來,將那身衣服還有扇子和玉牌都還給了她。盈袖抖開衣服瞧了瞧,見沒髒沒破才重又疊好抱在懷裏,卻忽然眉尖一蹙,促狹地看着張禾道:“張禾,你借這衣裳到底幹什麼去了,這麼濃的一股脂粉味兒。”

    “逛窯子去了。”

    “嘖!”盈袖立刻嫌棄地把衣裳從自己懷裏拿出來改用手拎着,“你倒實在。”

    “你覺得我實在嗎?”張禾似笑非笑地看着盈袖,搖搖頭走了。弄得盈袖一頭霧水,低頭看看手裏的衣裳,嘟着嘴拿去洗衣房了。

    早起去李香兒和林墨山處問安,林鈺頂了兩個濃重的黑眼圈。袁陵香正在李香兒下手坐着與她說話,見林鈺進來,便起身淺施一禮,“鈺哥哥早。這是怎麼了?昨兒個沒睡好?”

    “嗯。”林鈺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讓丫鬟給換杯釅茶過來。李香兒冷眼瞧着,諷刺道:“這模樣問的哪門子安啊!倒是該我和你爹去給你問安了吧?”

    “你這說的什麼話。”林墨山道,“林鈺這兩天忙着天工坊的事兒,大概是累了,你少說兩句。”

    “是呀。”李香兒端起茶盅來吹了吹,沒頭沒尾地說:“但願吧。”

    林鈺眉心一跳,一口茶卡在嗓子眼差點嗆着,好容易才嚥了下去。這時晚鏡打了竹簾子進來,往林墨山和李香兒身前一福,“爹孃昨晚上歇得可好?”

    李香兒掩着嘴喫喫一笑,悄悄地瞥了林墨山一眼,“好着呢,好着呢。”林墨山咳了一嗓子,實在也是拿自己媳婦這沒遮沒攔的勁兒沒轍。

    從晚鏡一進來,林鈺就像是忽然來了精神一般,身子坐的板兒直,卻是瞧也沒瞧晚鏡一眼,對袁陵香道:“陵香,這幾天在家裏悶不悶?還想去哪走走嗎?我帶你去。”

    袁陵香似驚似喜,扭頭對晚鏡道:“晚鏡妹妹,你說錦城還有哪好玩?讓鈺哥哥帶咱們一起去。”

    “她不愛出門。”林鈺迅速地看了晚鏡一眼,“我帶你去清涼觀轉轉吧,倒甕山的風景也是不錯的。”

    “道觀?”袁陵香猶豫了一下,轉念一想也好,她正好去看看這錦城有沒有什麼有道行的道長,於是便笑道:“那好,我這就回去收拾一下。晚鏡妹妹當真不與我們一起嗎?”

    晚鏡站起身來,淡淡地道:“不了,晌午的時候太熱,我懶的出去。”

    “早去早回,照顧好陵香。”李香兒叮囑了一句便讓他們下去了。等這幾個小輩兒出了屋子,李香兒才長嘆了一口氣,“福兮?禍兮?”

    林墨山聽了李香兒這兩句感嘆,忍不住笑道:“山大王這是要吟詩呢?”

    李香兒拿手點着他,恨恨地道:“你就不開竅吧你!除了那些擦屁股都嫌硬的破書,你還能看懂點兒什麼?”

    “賬本。”

    李香兒看着他不說話了,好半晌,一拍桌子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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