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千山記 >第30章 離間
    

    謝太太哪怕聽次子屢次說起謝莫如怎樣出衆,就是丈夫也在言語間對這個長孫女多有另眼相待之意,但謝太太還是第一次親眼所見謝莫如手段之凌厲。

    以往彈壓謝莫憂不算,那不過是姐妹間的摩擦罷了,謝太太一語便可平息。便是上遭謝莫如應對過來致歉的李氏,在謝太太看來也只能算言語相宜。均不及此遭雷霆手段,直接把寧太太轟成渣。

    要知道,寧太太親來謝府,那絕對是帶着巨大自信纔來的。這位婦人,自幼出身大家,二十八年前嫁予當時金科探花,然後,其夫官場起落,榮辱相隨大半生,眼瞅着知天命的年紀,她來謝府,一則是要擺平閨女先時犯過的過錯,二則是想借着失勢的杜鵑院來刷一刷自己的人品值。但,事與願違,人品值沒刷成,反倒叫謝莫如三兩人下給整得裏外不是人,顏面全無。

    太厲害了。

    謝太太簡單驚心。

    她與寧太太相知大半生,不是不瞭解寧太太,別看一有事兒就愛掉個淚啥的,其實心比鐵石,剛硬的很。這位表妹,可不是沒手段的人哪,結果,渾身解數竟未能施展便被謝莫如逼入絕境。

    此刻,謝太太是真的相信謝莫如未將寧姨娘放在心上了,連寧太太這正四品的恭人都能在她面前吃了癟,寧姨娘簡直都不能稱之爲對手,謝莫如又如何會放在心上。

    寧太太告辭的時候,那神態,可以用支離破碎來形容。謝太太\\安慰道,“表妹莫要多心,小孩子家,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寧太太滿嘴苦澀,滿心苦水,卻是有苦說不出啊。她能一千次一萬次的表白自己,我家對正室沒有野望,可這話,說出來本身就帶了嫌疑。何況,謝莫如剛剛那一番唱作俱佳,簡直就是篤定了她家要怎麼着方氏母女,倘方氏有個好歹,那肯定是他寧家做的。

    這種推斷,簡直是摧心肝啊!

    難道方氏要突發什麼急病,一命嗚呼,也是她寧家的干係?

    是的,在謝莫如的推斷中,就是這樣。

    謝莫如都說了,我母親現在唯一的身份,就是父親的正室。而這個身份,唯一擋住的人就是令愛了。

    所以,哪怕方氏有了好歹,爲了洗脫嫌隙,那麼,寧家還不能支持寧姨娘扶正,不然就更惹人懷疑了。

    寧太太大半輩子也未見過如此毒辣之人,那些該死的下人,有沒有長眼睛,還說此女傻不拉唧!寧太太看,當初說這話的都是瞎子!

    當然,她閨女,起碼也是個半瞎!這麼厲害的嫡女,哪怕方氏不出門兒,你也得小心應對啊!哪怕不夠小心,你眼睛也不能當擺設,叫人傳遞我錯誤訊息啊!我要知道謝莫如這般手段,我萬不能在這滿屋丫環婆子面前想將她的軍,最起碼,不會如此沒臉!

    如同謝太太瞭解寧太太,寧太太一樣瞭解謝太太,應對謝太太,她有十成十的把握,只看兩家多年交情,還有她家老爺的官位,再怎麼着,謝太太總會給她個面子。

    但,謝莫如不一樣,她一進門就說,您是以姨娘母親的身份來的,恕我不能給你見禮了。直接先壓了寧太太一頭,您誰啊,我不認識,第一次見,我就知道您是姨娘之母。我父親妾室的母親,我都不能給你行禮,不然怕有誤會。

    是啊,謝太太會給她面子,但從禮法上論,謝莫如可沒這般忌諱,她年紀小,她還有嫡系的地位,更要命的是,哪怕方氏在杜鵑院足不出戶,那仍然是寧平大長公主的女兒。而大長公主,正是謝莫如的外祖母。

    血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就像寧太太,再怎麼惱怒閨女不爭氣,還是得過來替她說項。就像寧平大長公主已經過逝,可方氏仍然安安穩穩的住在杜鵑院,朝夕供奉,一如往昔。方氏能活的這樣安穩,便是其母遺澤所至。就是謝莫如,她明明白白的說出來,我既不姓方也不姓穆,我姓謝。但是,寧太太最終忌憚的仍是謝莫如身體裏大長公主那一系的血脈,如謝莫如所說,方家已無他人,大長公主業已過身,表面上,杜鵑院身居劣勢,可實際上,寧家的強勢會讓人認爲,她家的確是在欺凌母族失勢的母女二人。

    如果杜鵑院真的失勢,寧太太便真是欺凌了,她也不怕。軟柿子麼,誰都能捏一捏。但,倘杜鵑院真的失勢,方氏又如何能過得如此安穩呢?

    不是謝家真的就嫡庶尊卑如何嚴明,哪怕講究嫡庶尊卑,也不必把方氏當祖宗一樣供奉着吧?

    是陛下。

    陛下希望方氏活着。

    活着,不是有口氣兒就行的那種苟延殘喘,還得衣食住行,一如往夕的那般,有尊嚴的活着。

    所以,即便方氏從不出杜鵑院,謝家也不敢有半分慢怠於她。因爲方氏倘有個好歹,皇帝就要問一問緣故了。

    原本,寧姨娘走的也是“得實惠”的低調柔順路線,方氏是正室如何,寧姨娘得謝松專寵,孩子都生了三子一女,慢慢得到謝太太的認可,還有了賢惠的名聲,待方氏一閉眼,便可正位。當然,倘方氏死不肯閉眼,那也無妨,方氏沒有兒子。

    一切順遂至極,直到陳嬤嬤這豬隊口出妄語。這種事,人人心裏都有個計量,但,不能說。

    陳嬤嬤一說,謝家勢必要表明自己的姿態,而爲了表白自身嫡庶分明,謝家就得重懲寧姨娘。

    而寧家,更是萬不敢認有此狼子野心。所以,寧太太得過來辯白此事,爲女兒申辯事小,見不到方氏,取得謝莫如的諒解也很重要。

    兩家所爲,不僅是依禮法嫡庶必須做出的姿態,更重要的是,不能讓九重宮闕的皇帝陛下誤會。他們必須表明,謝家是守禮法的人家兒,嫡庶絕對分明。而寧家,則要表明,寧姨娘只是太過無能,管教下人無方。

    所以,都是下人的錯。

    寧太太對形勢的認知非常清楚,明白,而且事態的發展一如她所料,直到她要求當面向謝莫如賠不是。

    寧太太先前得到錯誤信息,以至於錯估謝莫如的戰鬥力,最後的結果就是帶着滿肚子吐不出咽不下的苦水,失魂落魄告辭離去。

    至於寧姨娘,寧太太一走,謝太太便命她回牡丹院好生歇着,養一養精神,閒了抄一抄女誡,不必再來松柏院請安。

    素藍捧上茶來,謝太太呷一口,道,“一會兒去芍藥院看看,小跨院兒也儘快收拾出來,要是華章堂放學,讓莫憂過來用飯。”

    素藍應一聲“是”,下去吩咐了。

    謝太太握着一盞茶,在思慮謝莫如的事,她在想,是不是謝莫如當真認爲,寧家會對方氏不利?有心想跟謝莫如說,咱家也不是泥兒捏的,你只管放心過日子,但又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因爲先前寧姨娘得勢,謝家也是默許。後來,見謝莫如明敏善察,小露頭角,謝家方將天秤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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