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流水一般逝去,六月中旬,靠山屯終於迎來了久旱之後的第一場雨。雨不大,但綿綿密密地,一直從早上下到了晚上。
李梅和她的丈夫一起趕着車,頂着風冒着雨,拉了許多隻罈罈罐罐,來到了靠山屯。
喬細妹將女兒女婿迎進了屋,讓他們把淋溼了的衣衫脫下來,還上乾爽的,還給他們倒了熱熱的紅糖豆漿喝。
自打家裏有了豆腐坊,家裏的小爐子上,都把溫着的白水,換成了熱乎乎的豆漿了。
只要喝的時候稍稍加點糖,就又甜又美。
一家子男女老少,都愛這一口兒。
李梅兩口子也挺喜歡,喝完之後,李梅滿足地嘆息:“這漿子真香!娘,你對我可真好。”
喬細妹聞言也笑了,原本繃得緊緊的眉眼都鬆弛了一些。
這個二女兒除了性子過於驕傲了些,其實心地還是不錯的。
二女兒這回來,送的那些罈子,她是修祠堂之前,就藉着孫女的名頭定的。
其實李雲心才用不着這些,這些,都是家裏要用的。
喬細妹要用這些罈子來裝糧食。然後都藏到新祠堂的密室裏頭去。
手裏有糧,心裏才能不慌啊!
如果到秋天了,自己預料的事情沒有發生,糧食也可以拿出來慢慢喫掉。
但如果自己預料的事情發生了,這就是救命的法寶了!
喬細妹招呼在家的孩子們出來幫忙搬罈子。
李雲珠也來了。她養了這些日子,身體狀況恢復了許多。只是身形依然有幾分單薄。
李雲珠輕輕地提起裙襬,慢慢地蹲下身子,雙手抱起一個罈子,緩緩地站了起來,轉過身,慢慢地往屋裏走去。
喬細妹的目光一直凝視着她,隱含一股淡淡的擔憂。
李梅覺得一段兒時日不見,李雲珠變化之大,讓她幾乎認不出來了。
珠姐兒這孩子,往常不一直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嗎?
跟她那個愛顯擺的娘曹氏一樣,恨不得什麼金貴,就往頭上、身上招呼什麼……
什麼時候珠姐兒竟然變了?還變得如此……樸素?
李梅擡手輕輕捏了下睛明穴,仔細看了看李雲珠。
此時的李雲珠,跟家裏別的孩子一樣,穿着一身家常舊衣。
衣襟上還打着幾塊兒不大顯眼、針腳細密的補丁。
頭上一件珠翠也無,只用綿綾帕子挽了頭髮,還簪着一根本色竹簪子。
看着李梅的表情,喬細妹嘆了一聲,拉着李梅進屋說話:
“梅姐兒,你來。”
李梅的丈夫知趣地沒有跟上去,而是幫着孩子們一趟趟把罈子搬進屋。
“什麼?我大哥他怎麼能這樣?”
很快,李梅一聲爆吼傳了出來,緊接着就被喬細妹懟了回去:
“你喊什麼喊?!”
屋裏,李梅滿臉憤怒,喬細妹拿了個雞毛撣子就敲在李梅頭上:
“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是一驚一乍地?我跟你說這事兒,不是讓你大呼小叫的!我是讓你多長個心眼兒,別被那龐家人給算計了!”
李梅氣得兩個臉頰都紅了:“難道就任憑他們這樣欺負?大哥怎麼這樣慫?”
“別跟我提你大哥!我現在想起他就來氣!”喬細妹按了按額角,忍住了那股突突跳的勁兒,方纔繼續說下去:
你大姐雖然眼皮子淺點兒,可也不能讓她就這麼矇在鼓裏。萬一回頭那龐家人把她害了呢?”
李梅沉默了一瞬,點頭應了:
“娘你放心,我不是不分輕重的人。”
……
靠山屯的大槐樹底下,坐那裏搖着扇子乘涼、嗑着瓜子嘮嗑的人羣,很快又發現了老李家的新動向。
他們折騰完了修祠堂,竟然又要折騰着修水渠!
真是掙了兩個錢,就不知道咋嘚瑟好了!
不過,老李家這回張羅修水渠,卻不是他們自家人的事兒,而是全村人的事兒。
老李家人正挨家挨戶地跟他們講這修水渠的好處。
村裏人打聽了一番,聽說這事兒竟然是四房那個六丫頭,李雲心牽的頭兒!
老李家人這是咋地了?魔怔了吧!怎麼什麼事兒都能聽那小屁孩兒胡咧咧涅?孩子麼,不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她一個小屁孩兒啥傻話都敢說,你老李家一家子大人也敢信?
因爲不是自己一家的事,李家人張羅了好些天,卻是一家也沒有說動。
大家夥兒都不樂意掏修水渠的錢。
於家人倒是樂意掏,但卻不樂意單獨掏,而是跟李家人一樣,希望全村都能參與進來。
但村裏人,基本上都覺得掏這個錢,簡直就是冤大頭。
所以不管於家人的態度,也不管李家人的勸說,全都打算置身事外。
他們其實也想得很清楚:
如果於家人要修水渠,於家人自己就擔負得起。他們這些窮人跟着湊什麼熱鬧?反正要是真的修成了,到時候難道還能攔着,他們不讓他們用水麼?
白天不讓用,他們就晚上把水渠扒開一段,然後天亮的時候再糊弄上去唄!
這麼明顯的便宜,不佔白不佔哪!
如果是李家人要修水渠,他們在村裏的勢力,照於老爺家可差得遠了!於老爺家咱都不怕,還能怕他老李家嗎?
如果他們不修了,那不就跟以前一樣麼?
大家都是到河裏去挑水,地離河岸邊近些的就多佔些便宜。
像李家那樣離得遠的,就喫些虧唄。反正這些年也是這麼過來的……
……
“果然還是不行啊。”
李雲心看到村裏人的反應,忍不住跟於青梅抱怨了一下:
“怎麼就都盯住了眼前那一點兒蠅頭小利呢?水渠修起來不只是澆地方便了,也可以泄洪排澇呢。”
於青梅揚起眉毛,隨手落下一子,一臉不在意地安撫她:
“沒事沒事,要不然就咱們兩家修唄!大不了到時候我安排些下人去看守,讓他們想偷水也偷不到!快點快點,該你了!”
李雲心歪在蒲團上,咬着根草葉,看也不看棋盤一眼,徑自搖了搖頭:
“這樣不好。於老爺的名聲兒多好呢!遠近聞名的於大善人!可你要是真敢這麼幹,守不守得住水渠不一定。於老爺的名聲兒,可就都毀了。”
於青梅見李雲心沒看棋盤,悄悄地把自己的車挪了個地方:
“我爹纔不在乎名聲兒呢!”
李雲心搖搖頭:
“不在乎歸不在乎,那也不能故意毀呀!咱們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她低下頭瞅了一眼:“誒,你的車怎麼跑到這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