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小兔崽子!你娘說話,你也能挑出一籮筐的刺!
我這才說了幾句?偏你最聰明!
我說一句,你擱這兒有一萬句等着我呢,是不是?”
李雲翠猝不及防,被突然襲擊了,耳朵一疼,眼淚都下來了。
她歪着頭,順着聶氏的手勁兒直求饒:
“娘,娘,我錯了!我錯了!你快鬆開,快鬆開!疼!疼死我了!”
聶氏這才鬆開了手:
“小忘八犢子!我還治不了你?”
李雲翠委屈地掉了眼淚,自己這個娘,真是拎不清。偏偏你還不能說!
李雲翠憋屈地跑了出去,過了片刻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
“奶,奶,我大姐回來了!”
喬細妹正挽着袖子,蹲在一個大木盆前面,埋頭洗芥菜疙瘩。她打算趁着這幾天事情不多,醃兩罈子鹹菜。
芥菜疙瘩算是各種鹹菜裏頭,成本最低的種類之一。
今兒個不只要醃芥菜疙瘩,還得醃些鹹黃瓜、鹹蘿蔔、鹹鴨蛋之類。
一大盆的芥菜疙瘩,已經洗出來了差不多一小半兒了。
會兒聽見李雲翠這樣一說,老太太連忙甩了甩兩隻手,在自己衣襟上抹乾,然後拎着裙子,急急地往大門外迎過去。
李雲珠穿着一身華貴的大紅底色織金牡丹紋的襖裙,外罩一件薄薄的白狐裘,滿頭珠翠,臉上塗着厚厚的脂粉,丫鬟婆子一大堆前呼後擁,這打扮、這排場,倒真是不一般。
頗有那麼幾分“衣錦還鄉”的味道了。
如果不去注意她那個高高隆起的大肚子的話,李雲珠的身量,依然稱得上苗條。
而且整個人的姿態也如同風擺楊柳一般。扶着下人的手,緩緩而行,似乎不再是從前那副苦悶抑鬱的樣子了。
不知是該怪李雲翠傳話傳得不明白,還是該怪喬細妹關心則亂。
喬細妹一臉憂心地衝了出去,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美人行路圖。老太太一顆心頓時放進了肚子裏。
那份原本已經連她自己都要抑制不住的關切與熱情,也被她牢牢地收藏了起來,塞進了內心深處無人察覺的偏僻角落。
李雲珠扶着下人的手,嫋嫋婷婷地走了片刻,便覺得累了。
於是兩個下人便擡出來一乘雙人擡的躺椅式樣的軟轎子來,李雲珠半躺着坐在上頭,背後塞了好大兩個靠枕,讓兩個下人將她擡進老李家院兒裏。
周圍圍觀的村民議論紛紛:
“珠姐兒這是嫁了個好婆家,看看回孃家都這麼大的排場!”
“看看人家那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哪一樣不是銀子堆起來的?咱們這一輩子,怕是都掙不到這麼多銀錢啊!”
“真是同人不同命哪!”
“你看那翠姐兒、秀姐兒、柔姐兒,都是老李家的娘子。
若論起來模樣、性情、才幹,哪個也不比這大房的珠姐兒差到哪裏去。
但這將來,等到她們出門子的時候,怕是都只能跟咱們一樣,嫁到這土裏刨食的莊戶人家!哪個能像珠姐兒嫁得這般好喲!”
……
龐家的下人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喬細妹等人也沉默不語。
秋收剛過,於老爺家正在收糧呢,賣糧和籌備賦稅之類,算是莊戶人家眼下的頭等大事。
這李雲珠若是親切隨和一些,大家能沾得到光,奉承得自然也更起勁兒些。
可她卻這樣高冷,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衆人只看了個新鮮,不過多了幾分談資而已,對這個話題的熱情,自然就不免有些欠缺。
龐耀祖今兒個沒來。
喬細妹心裏頭就有些打鼓。
若說這小兩口感情好吧,這龐耀祖那個糟心玩意兒他壓根兒就沒出現。
大着肚子、眼瞅着都快要生了的媳婦兒回孃家,他都不陪着,這倆人的感情能好到哪裏去?
若說這小兩口感情不咋樣吧,這龐家還擺出來這樣一副排場。
單純就衝着這幅招搖過市的架勢,要說龐家不重視李雲珠,這話說出去誰信呢?
而且,李雲珠既然是回孃家,爲啥不回鎮上李槐和曹氏那裏,爲啥卻偏偏要來靠山屯?
李雲珠被兩個下人擡到了她自己的屋裏,她揮揮手,便有那粗壯有力的婆子走到她面前,將她從那躺椅式樣的軟轎子上頭抱了下來,安置在炕上。
早有丫頭已經在炕頭鋪好了亮閃閃的綢緞面的柔軟棉墊子,李雲珠坐上去之後,立馬又有丫頭忙忙地給她背後塞上兩個大靠枕。
丫頭婆子一衆人等幾乎鳩佔鵲巢,忙忙碌碌地折騰了半晌,幾乎把李家人擠得沒有立足之地。
喬細妹的臉色,眼瞅着就沉了下來。
怎麼地,這珠姐兒是在婆家站穩了腳跟,跑到孃家來耀武揚威來了麼?
只是,老太太喬細妹一貫是個沉得住氣的,沒有立馬就發作出來,而是準備再看看再說。
等到龐家的下人們這一通忙亂結束了,李雲珠淡淡地發話道:
“你們都下去吧!”
卻見爲首的一個臉上皺紋最多,嘴巴抿得最像一條直線的老嬤嬤上前一步,輕施一禮說道:
“少奶奶,來之前老太太是交代過的,咱們對少奶奶一定要盡心盡力,萬萬不可偷懶,寸步不能離的!
少奶奶身子貴重,正在緊要關頭,萬一磕着碰着、有個好歹,奴婢們便是賠了這條賤命,也不夠償還的!”
這老嬤嬤的話一出口,其他人便都聽了準備起身出去的動作,一個個肅立在一旁。
李雲珠皺起眉頭:“這是我孃家,能出什麼岔子?”
老嬤嬤堅持不動:“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李雲珠氣道:“你!”
老嬤嬤再次施了一禮:
“還請少奶奶恕罪!老奴萬萬不敢怠慢了少奶奶!”
喬細妹知道,李雲珠想必是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說,想要避開這些龐家下人,只是大概龐家也防着她這一手呢,所以特意囑咐了讓這些下人寸步不離?
喬細妹不由得嘆了口氣。
李雲心端了一盤洗乾淨了的檳子過來,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好巧不巧地,恰好就聽到了這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