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細妹收了針,在麻線尾部打個死結,又將線頭咬斷,將那隻納好的鞋底放到眼前仔細打量了半晌,見沒有什麼瑕疵,才把它放下。

    將針插回到針插上頭,把針插和麻線團放到針線籃子裏,這才慢條斯理地擡起頭,對着幾個媒人,矜持地微笑着說道:

    “柔姐兒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對她比對別的孫輩,自然難免就多了幾分心疼。我還想多留她幾年,不急着這麼早出嫁哪。

    再說了,這婚姻大事,哪能你一說我就聽了?

    怎麼也得先掃聽掃聽,瞭解瞭解,問問這孩子的性情、人品,三位姐姐,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三個媒婆連連點頭:

    “那是那是!”

    “應該的,應該的!”

    “是這個理兒,沒錯的!”

    喬細妹從炕頭上爬起來,腿腳利落地下了炕:

    “既然三位姐姐都覺得有道理,就這樣吧。

    一旬以後,三位再來,不論成與不成,我定給三位一個準信兒。”

    一邊說着,一邊走到屋門口,拉開了門:

    “秋日裏事情多,家裏家外一堆活計,我就不留你們了。

    三位姐姐貴人事忙,且請慢走,我送送三位。”

    三個媒婆臉色微變,老李家這老太太,這是給她們下了逐客令啊!

    但轉念一想,十日後再跑一趟,好歹還能從男方家,得幾個鞋腳錢與茶水錢,便彼此對視了一眼,轉而又不約而同地恢復了笑容:

    “是,妹妹你忙着,我們下回再來。”

    把三個媒婆送走了,老李家的晚飯也上了桌。

    老太太喬細妹在餐桌上宛如一名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指揮若定,給老李家衆人挨排兒發佈任務:

    “老三,你去西河鎮一趟,去掃聽掃聽那個柴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

    重點是那柴睿家裏是個什麼情形?孩子平日裏品行如何?”

    “王氏,你去鎮上的時候,別忘了去訪一訪,看那范家到底是個啥樣子的人家。那範夢陽又是個啥樣子的人。”

    “馮氏,我記得你有個表姐嫁到了北官屯?你這兩天提上一籃子雞蛋,去跟你那表姐走動走動。仔細問一問那蔡家的情形!”

    大家夥兒都乖順地聽着喬細妹的安排,毫不猶豫就應下了。

    李雲心抽空偷偷問喬細妹:

    “這三個小郎君,其實都是我哥在行知書院的同窗,爲啥不等休沐的時候,問問我哥?”

    喬細妹笑得意味深長:

    “這居家過日子,哪能光看男人在外頭什麼樣?

    這女人哪,差不多日日都要長在家裏的。嫁到人家家裏,就得日日跟人家的家人相處。

    萬一遇到個刁鑽的婆婆、難纏的小姑子、花心的丈夫,這一輩子,基本上就都是噩夢。

    哪裏還有什麼盼頭?

    至於說孩子,若是遇到那不靠譜的婆家,好孩子也能給你教壞了!”

    李雲心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即便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婚姻,那也相當於合夥開公司。

    深入合作之前,對合夥人進行詳實的背景調查,也確實很有必要。

    喬細妹見李雲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臉崇拜,頓時有幾分藏不住的得意:

    “你還小呢,要學的地方,還多着呢!”

    李雲心佩服地點點頭:“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奶最厲害了!”

    喬細妹笑得合不攏嘴,輕輕地拍了李雲心一下:

    “這小嘴兒,咋又跟抹了蜜似的?說說吧,你這又打着什麼壞主意呢?”

    “奶你怎麼能冤枉我呢?我啥時候打過什麼壞主意了?”

    祖孫兩個歡聲笑語了一陣,李榆遠遠地看着,只覺得一陣氣悶。

    老孃越來越不待見自己,卻越來越稀罕六丫頭這個閨女,這都是什麼破事兒啊?!

    六丫頭果然是個馬屁精,拍得那於老爺家的小娘子舒舒服服,這會兒又拍得自己的老孃也舒舒服服!

    唉!果然什麼時候都是老實人喫虧!

    得虧李雲心這會兒沒去注意李榆。

    不然,一準能從他那腦門兒上,看到一串又一串不斷飄出來的黑字,滿滿都是抱怨與吐槽,簡直酸氣沖天!

    但李雲心這會兒的注意力,都在喬細妹身上。

    越是相處,李雲心越從這個老太太身上,找到了一些家人的感覺。

    特別是看她神采飛揚、胸有成竹地發號施令的時候,簡直就像看到了前世的媽媽。

    喬細妹也感受到了李雲心的孺慕之情,心裏不由得有幾分美滋滋的。

    想到今日竟然來了三個跟柔姐兒提親的媒婆,就忍不住有幾分操心李雲心的前程。

    然而,心姐兒這孩子,打小兒就跟別的孩子不大一樣。

    若是按着她幾個姐姐這樣子找婆家,她能接受嗎?

    對了,三房的秀姐兒也還沒有什麼動靜,該跟老三兩口子商量下了……

    晚食過後,李景福點起了菸袋,李柳和李榆也各自點了菸斗,陪着老爺子一塊兒抽菸。

    李松嫌棄一屋子煙嗆得慌,起身出去透氣了。

    兒媳婦兒們十分麻利地收了桌子。裴英和田玉珍忙跟着婆婆去了大廚房,幫着聶氏、王氏、馮氏、陳氏善後。

    大廚房裏一下子進去了好幾個人,原本十分寬敞的地方頓時變得擠擠挨挨。

    王氏的大嗓門兒頓時響徹整個廚房:

    “這傢伙,這是廚房哪?還是菜市場哪?

    你們一個個地都擠進來幹啥?

    趕緊地,哪涼快哪呆着去!

    義哥兒媳婦兒,你不是有身子了麼?你擱這兒逞啥能?仁哥兒媳婦兒,趕緊把你弟妹送回去!

    對了,都這個點兒了,麻溜地給慧姐兒和晴姐兒收拾收拾,就讓她們睡吧。

    別玩得太晚,明個兒早上該睡不醒了!

    麻溜地快去!”

    在王氏的威壓之下,裴英和田玉珍啥也沒說,甚至就連客套兩句都沒敢,老老實實地回去了。

    慧姐兒和晴姐兒倒是還沒有回去。

    她們正跟李雲心、李雲舒、李希傑、李希明幾個在一塊兒,呆在四房,玩得正開心着呢!

    李雲舒和晴姐兒兩個,似模似樣地照顧着慧姐兒,跟兩個小大人似的。

    喬細妹在炕上鋪開了被褥,正準備去大廚房打點熱乎水來洗洗,就聽到院門兒好像在響。

    老太太隨便綰了下發髻,連簪子都沒用,塞在腦後形成一個小鬏,披上薄棉襖,腳下趿拉着鞋,手上拎着盞氣死風燈,就到了大門口兒。

    “誰呀?”

    “大娘,我是來祥雲鎮公幹的官差,急着趕路錯過了宿頭,想要麻煩您借宿一晚。順便也要借用下竈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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