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槐失落地站了一會兒,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書鋪。

    自打科舉無望之後,他其實已經很久很久,都不碰書本了。

    目前他唯一看的帶文字的東西,就只有糧鋪的賬冊而已。

    之前,李槐光顧着跟老兩口兒聯絡感情來着,還沒來得及把話題轉移到賢哥兒怎麼進的行知書院這事兒上頭來呢。

    看來,這個月底,得抽空兒回老宅一趟。

    李槐走了一陣,覺得肚子有點兒餓了,就在臨近書鋪附近的一個小飯館兒,點了一壺小酒,兩個小菜,悠閒自在地吃了一頓,酒足飯飽之後,便晃晃悠悠地走到糧鋪上工去了。

    到了糧鋪,自有那伶俐的小夥計給他沏上一壺好茶,擺上一碟瓜子送到他手邊。

    李槐坐下休息了一陣,就開始看賬本。

    嗯,再過兩天又該盤貨了。

    這段日子,靠山屯兒好多人家來鎮上買糧食啊。前些日子,因爲徵兵令鬧鬧哄哄那會兒,買糧的人就不少。

    然後遭了一茬凍災,下了一場雹子,好多村裏人就坐不住了,把棉衣、棉被什麼的,都送到當鋪去,換了現銀,買了糧食回去。

    這幫土包子也不想想,就他們買的那仨瓜倆棗的,夠喫幾天的?

    真要遇上饑荒,不還得是個逃荒的命!

    李槐搖頭嗤笑,啜飲了兩口滾燙的茶水,繼續看賬本。

    一直到天擦黑,他才收工回家。

    到了家就見屋子變得十分整潔,比原來那老婆子在的時候還利落呢。

    這是曹氏轉性了?

    還是這敗家娘們兒不止買了廚娘,還多買了幾個下人?

    “曹氏,你今兒個去牙行了?”

    “老爺回來了。看您這話說的,不是您說要買廚娘的嗎?”

    李槐疑惑地指了指周邊的環境:

    “一個廚娘就這麼能幹?”

    曹氏笑道:“可不是咋地?這個廚娘可精貴着呢!

    花了我足足十六兩銀子。甭管怎麼砍價,那人牙子都不鬆口。

    但人家確實值得這個價兒。

    這廚娘不止煮的一手好茶飯,還做得一手好繡活兒。

    就連灑掃上這些粗活兒也來得!

    幹活兒既麻利、又勤快,兼且忠心耿耿,而又性情柔順,十分難得。”

    見曹氏把廚娘誇成了一朵花兒,李槐也來了興致:

    “哦,世上竟然有這樣能幹的人?快叫過來讓我看看!”

    曹氏扯開嗓子喊了一聲兒:“蟬娘,快過來,給老爺請安!”

    遠遠地有人應了一聲兒,李槐見到一個苗條的身影款款走了過來,心頭一喜。

    然而等到廚娘真的站到了他面前,纔看出來,這廚娘身材瘦弱乾癟,容色十分寡淡,怎麼看怎麼倒胃口……

    好你個曹氏,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

    李槐冷冷地掃了曹氏一眼,果然見到曹氏脣邊沒來及掩飾的笑意。

    心中怒火填胸。

    這些女人們,怎麼一個個的,都這樣兒自以爲是!

    珠姐兒原本好好個姑娘家,偏不聽自己這個當爹的話,不好好待在閨房裏練練女紅,整日出門遊逛,結果怎麼樣?惹到了龐家那個煞星!只能灰溜溜地跑到鄉下去避禍!

    心姐兒那個死丫頭,也不知怎麼哄得老爺子老太太那般信她!竟然捨得讓她拿着白花花的銀子胡亂花用!說買書就買書,連個磕巴都不打!讓她退了,竟然還死活不肯退!

    還有曹氏!一天到晚地摔碟子摔碗,打量自己不知道呢?

    若不是她太苛刻,那老婆子能放着銀錢不賺,硬是被她氣走了?

    這讓她買個廚娘吧,都說了要買個年輕點兒的,她就能挑回來這麼個貨!年輕倒是真年輕了,可這臉,怎麼就能長成這樣……倒也真是難爲她了!

    這邊李槐心裏暗恨,那邊曹氏心裏也挺窩火。

    她自是知道李槐的小心思。之前李槐又不是沒漏過口風!

    這老不修,老早就想要買個年輕鮮嫩的丫頭回來伺候他了!若不是自己一直態度堅決地擋在頭裏,怕是早就買了回來。這會兒,說不定連孩子都生出來了!

    自己又不是泥捏的面做的,怎麼可能讓他如願!

    曹氏和李槐各懷心事,倒是把那廚娘給忘在了腦後。

    廚娘行禮問安之後,見兩個主人只互相看了一眼,就沉默不語起來,不免有幾分膽怯。實在是她已經被轉賣過數次,再不想那樣顛沛流離了。

    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見主人依然毫無吩咐,這廚娘就忍不住叩頭哀求起來:

    “求老爺、夫人發發慈悲,不要趕蟬娘走……”

    這一聲兒,頓時驚醒了兩個心事各異的主人。

    李槐嘆了一聲,說道:

    “起來吧,不關你的事。好好辦差,就沒人會趕你走。”

    曹氏看了一眼李槐,確定沒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任何一絲對那廚娘的興趣,方纔驕矜地點點頭:

    “老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且放心。

    下去忙吧。晚上不宜喫得太好。清清淡淡地,做四、五個菜,就行了。”

    廚娘忙不迭應了,急急地小碎步跑着進了廚房去準備晚食。

    曹氏搶在李槐發火兒之前先開了口:

    “我看你那箱子沒帶回來?咱娘果然是發了橫財了?”

    ……

    書院裏,李希賢已經拿到了門房通過書院的下人送過來的書箱和包裹。

    全套的《四書》、《五經》,嶄新的《三百千》、《笠翁對韻》,他看到這些,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當年,他曾經問過那闖學堂的書客,知道即便是那舊書的價格,也都不便宜。

    更何況,這幾本書,都還新得很呢!

    很快,李希賢就集中了精神,繼續聽先生講課。

    這場景,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可即使是做夢,自己也要儘可能夢得久一點!

    丁班的先生恰好也姓丁,是個清瘦的年輕學子。聽說是書院山長顧先生的親傳弟子。這位丁先生的性子,十分溫和。

    若有那頑童犯了錯,他也只是罰站,從來不打戒尺。

    李希賢雖然是新來的,卻不是這丁班裏唯一的大齡學生。

    在他之前還有四五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人,託了關係進了書院,也在這裏讀書。

    不過,這些半大孩子都很是淘氣。

    上課的時候,往往不到一刻鐘,丁先生就得從他們之中拎出來一兩個,趕出課堂去,讓他們站到院子裏,到那人來人往的門廊處,去貼着牆罰站。

    這幾個半大孩子,正是精力旺盛、好奇心極強的時候。

    對他們來說,即便是站在門廊那裏看走來走去幹活兒的僕役、和院子裏的花鳥魚蟲,也遠比老老實實地待在課堂上,聽着那令人昏昏欲睡的之乎者也有趣。

    今天,丁班竟然來了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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