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國從忽悠劉備開始 >第768章 爲什麼只有“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後面就沒了
    劉備作爲一個漢朝皇帝,爲了設計一套“正統性足夠的君主,與武將互相保持信任制衡”的環境,連秦始皇都拿出來做思想實驗了,可見他確實是非常急切想要個一勞永逸的答案。

    在問出這個問題時,劉備自己心裏其實是有傾向性答案的,那就是覺得“秦始皇似乎希望也不大”。

    因爲在秦之前,雖然沒有皇帝,卻有那麼多諸侯國王,王背信棄義的歷史太多了,武將不可能不擔心的。

    而李素回答之後,給的答案也是跟劉備預期相似:秦始皇也不行。

    但是,李素給出的理由,卻跟劉備一開始預想的不一樣,這又給了劉備一些希望,和一些啓發。

    只要不是他內心預期那種失敗的理由,而是別的理由,那咱就學習,就改嘛!

    秦始皇和高祖沒做到的,咱多施仁政,把短板補上,不就好了?

    因爲歷史刻痕而導致君臣無法互信,那是無解的。

    因爲歷史沒法改變,發生過的劣跡就是發生了,你堵不住學過史的人腦子往那個方向聯想。哪怕不是當朝皇帝做過的壞事,而是前朝皇帝做的,只要有,後人就會借鑑,形成猜疑鏈。

    但其他原因導致的君臣無法互信,或者說帝國崩潰,那是可以吸取前人經驗教訓的嘛。

    劉備酒意都微醒了一些,正襟危坐,揖手正色請教:

    “賢弟快說說,秦始皇背信與春秋戰國那些諸侯王背信,其對後世君臣互信的長遠影響,究竟有多大不同?賢弟可是要重新論證一遍秦亡的教訓麼?”

    李素搖搖頭:“秦亡的教訓理由太多了,不可一概而論,前人分析了三百餘年,太史公在《秦始皇本紀》末尾的‘太史公言’部分,全篇引用賈誼《過秦論》。

    ‘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這些評論雖是老生常談,卻也至今有效。其後大儒的分析,也多有可圈可點。

    陛下非要臣說,以臣之智數,只能說清其中一點,那就是秦之失信的影響——臣詳述之前,請陛下先思考一個問題。

    秦滅六國後,那六國之中,哪些是秦如果改行仁政、不用民過重,百姓就相對有可能歸附的、漸漸承認秦對其的統治合法性。而又有哪些國家,是相對誓死不從的,哪怕秦不虐民、橫徵暴斂,他們依然想要滅秦?”

    這個問題,劉備如今的讀史水平,想都不用想:“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顯然是楚人了。陳涉首義,就是楚人,懷王之約也是楚王所定,項羽和高祖,都是楚人。”

    李素進一步誘導:“除楚之外,再選一個呢?”

    這次劉備想了想,用討論的語氣自言自語:“韓滅國最早,被秦同化也最久。秦末大亂之初,陳涉一系也沒有人重建韓國,還是後來項梁才讓張良輔韓成復韓,這應該是最懶得反抗的了。

    其餘趙、魏、燕都是陳涉時就被陳涉部將復國,反抗性應該高於韓一些。而齊人是殺了陳涉派去的將領,自立復國,不願受制於楚,堅持自發抗秦,反抗性應該更高一些。

    後來項羽建立霸政,諸國皆服,唯齊不服,牽制項羽兵力多年。高祖踐祚後,天下皆歸漢,唯齊還有田橫五百士,寧死不辱。

    由此觀之,誓死不降秦者,以楚爲最烈,齊次之,趙魏韓燕皆碌碌——嗯,魏韓燕遇秦師平叛皆不堪一擊,反而復降者衆多,趙好歹還鉅鹿死戰了,那就趙排第三,略高於剩餘三國。不過這個結論,對賢弟要說明的道理,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素很滿意劉備的自學結果,循循善誘地解答:“陛下能看出這裏面的差別,着實眼界不凡,臣也是這麼覺得的。

    所以,秦不管統一後行不行仁政,最多隻是改變韓魏燕三國百姓的抵抗態度,如果秦始皇溫和一些,這三地的百姓是可以漸漸軟化承認秦的統治合法性或者說正統性的。

    而趙就難辦一些,楚齊更難辦,這些根子,已經不是秦統一後是否仁政的問題了,而是在統一過程中,秦使用的那些卑鄙手段埋下的惡果。而具體的手段,其實前面已經說過,一言以蔽之,就是‘無信’。

    而天子的無信,和諸侯王的無信,臣已經說過了,是不一樣的。諸侯王無信,還可以被‘國際譴責’,有其他大國制衡,弔民伐罪滅此無信之國,古人會認爲這是天譴,是天在自我糾正。

    而天子無信,無外力可以糾正,那就是天無信,從此對天下百姓世世代代的守信影響,是巨大的,指望他們來建立君主和武將的長期互信,只能是緣木求魚、問道於盲。

    秦始皇乃至他繼承的‘六世餘烈’的那六世,始終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他們不覺得天子之信值得維護,只想最快最省力地統一六國。

    趙爲什麼不甘?其實有長平之戰,降而坑殺之失信,當然這不是秦始皇時候的事兒,是他那些先王欠下的的信用債。

    如果白起堂堂正正不受降,硬戰擊殺這四十萬人,那也是無話可說的,說不定趙人就會跟韓魏燕一樣,被武力殺得心服口服。

    因爲他們是戰不如人,不是被背信棄義、立諾而後毀諾,那是可以嚥下這口氣的。戰國之時,堂堂正正廝殺不如敵而滅國,這是正統的統治權建立手段,《孟子.梁惠王》便言。

    孟子見於梁惠王,梁惠王問:天下惡乎定?孟子曰:定於一。梁惠王:孰能一之?孟子: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此後公孫弘等從《春秋》尋找大統一之德,那也是捨近求遠了,蓋先漢之初,孟子之言還未提高到與五經並列的程度。

    但由此可以看出,天下統一乃是定的前提,能武力統一就是讓百姓免於再打仗殘殺,這是德,沒問題。

    秦堂堂正正武力統一,是可以得到正統性的,但卑劣就卑劣在他用了立約而後背約的違信手段。

    長平背信是三次背信中最輕的,張儀對楚懷王承諾割讓商於之地六百里騙齊楚絕交,而後出爾反爾,這是三次背信中較重的。所以趙、楚心有不甘,他們想要爲天下信義而戰,誅滅天下信用之秦。

    而齊是怎麼亡的?其實還是秦始皇自掘墳墓,他明明可以硬戰攻下齊,就以‘天下一統,讓天下百姓不再內戰’爲理由,打就完了。

    但秦始皇又聽了說客邀功之言,許了齊王建投降後給五百里封地,但實則耍詐,在騙得齊王建不戰而降後,把齊王流放到五百里荒林裏,無耕無民,不給口糧,讓齊王建自行活活餓死。

    這些行徑,天下尚信之人,怎能不以滅秦爲己任?關鍵是秦始皇最後膨脹,他之所以要反覆無信,其實是因爲他已經覺得‘天下一統,外無文字,古人如何做的,都是朕說了算,所以無需注意守信’。天下有識之士都知道,如果讓秦這樣活住了,那就天下再無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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