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拾階而上，走了大概十來分鐘，纔在某個墓碑前停步。
江立羣回身，從姜詞手裏接過東西，親自擺出祭品，“婉君，我來看你了，沒經過你同意，擅自帶了人來，你別介意。”
他聲音裏帶着沙啞和滄桑，同時還有些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姜詞的存在，會讓對方生氣。
江立羣把東西擺好，掏出手帕，慢慢擦拭着墓碑，眼裏懷念仿若化成實質，漸漸地，又轉化成難以言喻的痛苦。
陽光靜謐的灑落在他臉上，清晰的勾勒出眼角、額間淺淺的溝壑，和他鬢邊的花白相互映襯，一瞬間讓這個雷厲風行的男人，看起來竟如暮年。
姜詞咬脣，知道在生離死別面前，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便沒多餘出聲。
她目光輕擡，看到墓碑上貼着的照片是個看起來只有二十多的女人，明眸善睞，笑容溫和，讓人忍不住心生親切。
姜詞心生好奇，頓了頓，沒忍住，“爸，她是什麼人？”
江立羣眉眼間的陰翳加深，冷聲道，“不該問的別問。”
應該是觸及禁區了，姜詞感到抱歉，“好的。”
隨後，她老老實實的站在旁邊，甚至還退開些許距離，給江立羣留出說話的空間。
未避免再惹得江立羣不悅，姜詞幹脆看向別處，今天不是什麼祭拜的節日，來墓園的人寥寥無幾，只偶爾有零星的人出現，找到親人埋骨地，說說心裏話，解解相思。
但他們來去短暫，很快就起身離開，與其相比，江立羣懷念的時間，便顯得格外漫長。
漫長到姜詞開始覺得腿腳痠軟，來回換腳站立，他仍舊戀戀不捨的蹲在墓前，看着照片裏的人，像是看着深愛的戀人。
姜詞漫不經心想着，倏而愣住，再聯繫江立羣的表現，有種猜到真相的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立羣終於從起伏的心緒中抽身，恢復了平時的淡漠，他雙手插兜走到姜詞面前，眼神忽然在她臉上凝了一瞬間。
那種想要透過她看見某個故人的視線太過熾熱，讓姜詞有些不適應，“爸，我、是有哪裏不對嗎？”
江立羣恍惚回神，“說起來，你和婉君其實有些像。”
“啊……這樣啊。”姜詞訥訥，無從搭話。
好在他也不需要接話的，很快又自顧自的說，“我跟她，當年有個女兒，如果還活着，應該和你差不多年紀。”
姜詞捏緊包帶，掩飾着聽到消息的震驚。
江立羣居然還有別的孩子？
“那她現在人呢？”姜詞很快回神，斟酌片刻，輕聲問道。
其實在聽到消息的瞬間，心裏已經浮現很多猜測，比如，江立羣和他的愛人發生了什麼事情，被迫分離，孩子跟着母親走了。
又或者，那女孩，其實沒能平安活着，否則，江立羣怎麼會說，如果還活着呢。
疑惑沒有得到解答，江立羣思緒隨着姜詞的問題，沉浸在了過往，他怔怔站着，痛苦和懊悔交替浮現。
當年，那孩子剛出門，就被人暗中算計抱走了，婉君得知事情後，情緒崩潰，連身體都沒養好，就穿上衣服到處找人。
可是人海茫茫，到哪裏去找呢。
最後孩子沒找回來，反而將自己耗的油盡燈枯，沒過多久重病纏身，溘然長逝，臨走前，瘦成枯枝般的手，緊緊抓着江立羣。
“把孩子，找回來……求你了……”
她眼裏抱着對孩子的執念，亮的驚人，江立羣悲痛交加中，發誓這輩子肯定要找到孩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後來，他確實傾盡人力物力，找遍大江南北，始終沒有消息。
江立羣心灰意冷，想着那麼小的孩子，可能早已經去地下陪伴母親了，那樣也好，婉君那麼害怕孤獨的性子，也算有伴。
可江立羣不甘心啊，每每要放棄之際，又總想着再堅持堅持。
斷斷續續二十多年，渺無音訊。
隨着時間推移，江立羣心中的恨也愈發深刻，當年，若不是杜琴從中插足，他和婉君也不至於淪落到雙雙出逃，最終在破舊的醫院裏生產。
孩子和她，也都會平平安安的。
多少次夜深人靜的時候，江立羣甚至懷疑，那場意外是杜琴的策劃的，他看着熟睡中的人，幾次將手攀上她脖頸。
但是不行，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完成，在沒找到置她於死地的證據前，江立羣都會忍耐。
……
這樣的畫面，每年今天都得上演一次，杜琴從最開始的大發雷霆，到現在的憤慨，似乎最終也認命了。
只不過，還是沒辦法做到心如止水。
林嫂熟練的過來收拾掉餐具，給杜琴換上新的，象徵性勸慰道，“夫人別生氣，先生也就是去看眼而已。”
“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都死那麼多年了，早該投胎轉世去了。”杜琴說完，眼神陰鶩，不，那賤人最好連來世都別有。
林嫂知道勸也沒用，乾脆退下。
宋依然倒是意外杜琴反應，奇怪的問道，“江董事長就是去看看故人而已，你爲什麼要那麼生氣？”
杜琴冷笑，陰惻惻的說，“他哪裏是去看故人啊，分明是去看情人。”
宋依然，“什麼？”
杜琴堵在心口多年的鬱悶無處宣泄，此時面對宋依然，也懶得遮掩，反正彼此都知道是什麼貨色。
“他以前可是有個愛的死去活來的女人，可惜那女的命不好，早早地就死了，我本來以爲，活人怎麼着都比死人重要，誰知道那麼多年，怎麼都忘不了。”她暗含恨意。
宋依然挑眉，對於江立羣的癡情有些意外。
畢竟在她看來，江立羣可不像是會爲了愛昏頭的，他的眼裏，應該只有事業，以及更高的成就。
“您別也生氣，畢竟他們是在感情最濃的時候分開，江董事長心裏有她的地位也情有可原，最主要的是，他再懷念有什麼用，現在享受着江家一切的，還是你啊。”宋依然說。
她這通勸解奏效了，杜琴臉色緩和許多。
不過，想到宋依然至今沒有多少進展的事情，心裏再度鬱悶，“你這邊，到底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都住進家裏那麼久了，也沒讓他多看你兩眼。”
說到這，宋依然難免想到姜詞。
她跟那狐狸精還真是一樣，不爭不搶，也能把男人勾的死死的。
宋依然垂眸，有些煩躁。
杜琴光知道動動嘴皮子就行，明明是江景湛的母親，也沒辦法給她什麼幫助，現在還來嫌棄她進展慢。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但是心裏怎麼想，面上都不能表現出來，宋依然柔柔的說，“他現在心裏都是姜詞，我也沒辦法，已經在努力了。”
杜琴說，“你加快速度。”
“必要時候，就採取點措施。”
措施？是什麼樣的？宋依然眼眸微閃，男人和女人之間，無非就是那點事情，她心裏也當然想過。
但還沒有到萬全的時候，暫時得按捺住。
……
“爸，你把我在這裏放下就好。”姜詞指着前面不遠處的路口，對江立羣說道，“我在這裏打車去公司比較方便，你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江立羣問也沒問，直接把車停在路口，等姜詞下車後，便驅車回家，路上，他打通助理電話，冷聲吩咐，“多加些人手，繼續去找。”
他說的沒頭沒腦，但是那麼多年下來，助理已經明白是什麼事情，連問也沒問，直接轉身安排去了。
掛斷電話，江立羣臉色陰鶩。
去了一趟墓園，他的心情並沒有好轉多少，隱藏在心裏多年的懷疑，猶如春苗破土，開始遏制不住。
他甚至懷疑，如果今晚繼續和杜琴睡在一張牀上，會不會控制不住心裏的暴虐，直接動手。
所以，在趕到家、看見杜琴迎上來的時候，直接出聲說，“從今天起，我會把東西搬到客房。”
杜琴揚起的笑容僵在臉上，她像是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去反應，然後在醒悟過來江立羣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後，整張臉迅速扭曲猙獰。
她想歇斯底里的喊出聲，質問江立羣是什麼意思。
也想直接衝到墓園，將那女人的墓碑給砸毀。
種種念頭劃過，盡數被她咬着牙，狠狠壓制住，她放緩了聲音，說，“立羣，好端端的，怎麼要搬到客房睡覺？”
“你是最近哪裏不舒服嗎，我幫你叫醫生過來看看？”
江立羣懶得廢話，“沒有，林嫂，去幫我收拾東西。”
林嫂應聲出來，往樓上走。
“你給我站住！”杜琴厲聲吼道。
林嫂頓在原地，沒敢動彈。
江立羣微微眯眼，硬聲道，“這家裏還是我當家做主，現在就去。”
強硬的態度，讓杜琴發了狂，“江立羣，你是想逼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