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吳吏曹 >第六十一章 可能
    夜,水牢裏,李笠正靠着牆壁閉目養神,感受着另類酷刑的滋味,傍晚時,他被人從牢裏帶出來,扔進這裏。

    看樣子,今晚有的受了。

    皎潔的月光從水牢頂部的木柵欄上灑下,將水牢照亮,也映照出李笠蒼白的面容。

    這個水牢,類似於一個大水井,出口在上方,爲木柵欄封着,四壁一片光潔,牢裏的人根本就無法自己攀上去。

    水底有個洞口,通往外面的東湖,此洞雖然可容人鑽過去,前後卻有鐵柵欄擋着,很牢固,根本拆不了。

    此刻,雖然李笠沒有被銬上鐐銬,可以自由活動,卻無法入睡。

    因爲他只有脖子以上露出水面,四周都是垂直的牆壁,沒有可以攀附、坐、躺的位置,想要睡覺是不可能的。

    一旦入睡,頭就會入水,然後被嗆醒。

    若嗆不醒,就淹死了。

    所以,他只能靠着牆壁打盹,無法入睡,若是來個三五日,就要被折磨得精神衰弱,甚至精神分裂,最後發瘋。

    亦或是身體泡水過久,出現各種問題。

    這就是酷刑,不僅折磨人的身軀,還可以折磨人的精神。

    ‘前後不到半年,接連享受酷刑套餐,真是貴賓待遇啊!’苦中作樂的李笠,這麼一想,忽然覺得心情好了些。

    隨後就是唏噓:大半年來,他的親身經歷以及所見所聞,已經把梁國普通百姓的艱難生活,體驗了一遍。

    譬如沉重勞役(徭役)的危害,無論是力役也好,雜役也罷,亦或是吏役,都很容易讓百姓家破人亡,其危險程度遠超賦稅。

    服勞役一旦出意外,人就沒了,譬如他二兄李二郎,大冷天捕魚時染病,不治身亡,好端端的一個青壯就這麼沒了。

    還導致家裏欠了高利貸,而他李三郎,也差點因爲生病而完蛋。

    這個時代似乎沒有高利貸一詞,但高利貸的危害是存在的,並且危害很大:無數家庭一旦沾上高利貸,利滾利之下,很快就會破產。

    要麼全家賣身爲奴婢,要麼逃亡,變成權貴、世家大族、豪強大戶、強宗著姓的依附民。

    李笠的發小梁森,全家就是因爲這個原因逃亡,如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過得如何。

    而鄱陽王府的府戶賈成及其阿耶,就是依附民,日子過得不好,欠的債已經到了孫子輩都要起的地步。

    做了依附民,不需要服官府的勞役,但卻要承受郎主們的剝削,稍有不如意,就會被打罵,一不留神,就會被打殘打死。

    賈成父子的遭遇,李笠可是親眼看到的,自家的遭遇,也證明了百姓生活不易:

    戰亂、勞役,導致家中青壯消失,爲此欠下高利貸,賴以謀生的魚塘差點沒了;好不容易養大的魚,卻因爲一場天氣突變,都死了。

    若不是他有本事,化解一次次危機,這個家早就垮了。

    尋常百姓是這樣,身爲商賈的馬青林又好到哪裏去?郡遊軍尉起了心思,羅織罪名就能把一個頗有人脈的富戶弄得差點家破人亡。

    更別說王府裏的人,行事囂張,就因爲他忽然還得起債,便要收拾他,呂全誣告反坐,惡有惡報,結果管事詹良不依不饒。

    一定要弄死他,‘立規矩’。

    李笠這大半年的親身經歷和所見所聞,讓他切實體會到無論編戶民還是依附民,百姓過的日子都不太好。

    所以,梁國才崇佛崇得如此瘋狂,無數百姓對現世絕望卻無法改變,就把希望寄託在來世,想要通過忍耐現世的苦難,換得來世豐衣足食。

    統治者大概也希望百姓這麼想,所以大力崇佛,到處修佛寺,希望以此麻痹受到沉重剝削、壓迫的百姓,讓百姓放棄反抗的念頭,專心做牛做馬,修來世。

    這樣的殘酷現實,不再是課本上的寥寥幾句描述,而是他逐一感受過的真人真事,刻骨銘心。

    然而,崇佛並沒有用,成日裏唸經,無法化解日益尖銳的社會矛盾。

    朝廷頻繁大赦,但百姓更加頻繁的逃亡,也許百姓目不識丁,但不代表他們蠢。

    無數人心中的絕望,讓他們化作一根根乾柴,當火星出現時,燎原大火瞬間就燒起來,那個時候無論貴賤,都會被火海吞沒。

    江州地界不到十年時間,先後有鄱陽鮮于琛、安成劉敬躬造反,這兩位在短時間內召集數萬人起事,攻破郡縣。

    雖然很快就被官軍撲滅,但也說明許多百姓已經忍無可忍,只要有人挑頭,就會揭竿而起。

    然而,官府似乎我行我素,覺得有軍隊在,刁民掀不起風浪,百姓的日子照舊不好過,這到底是各級官員心大,還是覺得無所謂?

    李笠覺得,至少鄱陽王府裏的人,面對‘自己人’在城裏橫行霸道的惡行,根本就是無所謂的態度。

    王府管事詹良行事如此惡劣,當典府丞的難道不知?詹良要弄死他,難道那姓馮的不知?

    李笠和馮典府無親無故,所以不奢望對方出手相助,制止詹良的惡行,畢竟明哲保身才是官場千年不變的潛規則。

    但是,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雙方並無仇怨的前提下,對方還是要整他,這讓李笠覺得很憤怒。

    一想到自己可能就這麼死去,李笠有些不甘心:明明,你們什麼證據都沒有。

    明明,我什麼破綻都沒被你們抓到。

    要麼乾脆點,讓我‘畏罪自殺’,如今把我泡在水牢裏什麼意思?

    李笠想到這裏,忽然一個激靈,不是因爲冷,而是因爲他想到了一點。

    那個馮典府這麼安排,一定是有特別用意。

    泡水牢是酷刑,但耗時較長,如果對方認爲他是兇手,必然嚴刑拷問,什麼鞭撻、倒吊、炮烙等等。

    這麼刺激的酷刑不用,把他扔水牢裏磨時間,腦子有病麼?

    然而馮典府若腦子真有病,就不會第一時間想到關閉王府各門,禁止任何人外出。

    李笠之前從養水老鴉少年賈成口中得知,據說馮典府是獄吏出身。

    獄吏若不是混日子的飯桶,必然是見多識廣的老油條,那麼,這個馮典府把他扔進水牢裏,想幹什麼呢?

    李笠覺得有些冷,爲了轉移注意力,索性琢磨起馮典府的動機來。

    典府丞一職,類似於管家(公職),鄱陽城王府出了投毒命案,馮典府是有責任的,責任主要是:

    第一,管理不嚴,御下無方,竟然讓人有機會在王府裏投毒,這是管理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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